另一人即刻冷哼一声,接过话茬拜下去,说:“这话不准,白阁老如今,可已经是装也不装了。一再催促早立太子,这其中怀着的,怕并不止谋财欺上的心思吧。”
如此多的唇枪舌剑,均化为刀箭涌向同一人,要构陷他为奸佞为恣睢。
可那高座上的帝王久不言一语。
白文山不理堂下臣,只定定瞧着隆安帝,问:“陛下信这些话吗?”
隆安帝这才开了口,声音辨不出喜怒。
他说:“朕只信事实。”
白文山便不再问了。
他颤着手站起来,旋身间将殿上群臣均看了一遭,这里的许多张面孔,他都很熟悉。
沉默不语的工部都给事中出身寒门,曾受他保举,方才得以入朝为官。
激昂言论的那位,还在国子学中时曾来拜访过他,彼时他便锋芒毕露、激烈好名,白文山记得深刻。
蜷身跪着的人里有一位低着头,对视间惶惶然错开了视线,白文山记得他虽然言语木讷,可檄文写得极好,对治国理政之道有着独特深刻的理解。
......可笑满堂朝臣,无论同僚或后生,竟无一人替他辩一字。
他仰头间重新望向高座,虽瞧不清帝王冠冕流珠下的神色,但他终于知道那里头并无半分温度。
白文山意识到了什么,可他依旧不打算低头。
“我乃云州白文山。”这年已过半百的老臣凄凄然开口,“我为先帝亲指的内阁首辅,又为前太子亲师——可我从未做过东宫僚属。”
“我行过许多路,”他在这阒然的大殿里头缓缓彳亍着,“我为前朝永谦十二年探花郎,我自甘为谏官,幸得先帝重用,一路升至工部尚书,又入内阁,终拜首辅。”
这声音分明垂垂老矣,却又抑不住蓬勃高亢。
因为他的血仍是热的。
白文山负手而立,他一路行得那样顺,出生地方鼎盛世家,摘得京中顶好的杏花,打马过煊都时,也曾是意气昂扬的少年郎。
先帝政治清明,那旧忆里头的朝堂太亮,白文山不过追忆,便已然觉得恍惚若梦。
“我此生,没有遗憾。”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头颅撞击明堂内高柱时群臣的惊呼,正值壮年的天子也悚然而立,面前的冠冕摇晃得太厉害,反教他看不清许多东西了。
可那最后一点如泣如笑的痴痴话语,仍旧钻进了所有人耳朵里。
“无须你们任何人来杀!我早该同先帝九泉相见。现在想来......大抵、大抵不过,千里东风,一梦遥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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