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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多言,只跨前几步,将视线投到很远的地方,郁濯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瞬间被镇住。
——日出到了最为气势磅礴的时候,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穿刺了,云层间流泻下万千支光箭,破开了夜间沉霭的浓云,将草叶上的雨露层层点燃成无数个更小更细碎的、匍匐于人间的日轮。
大地金芒璀璨,浮光漾在风里,如同呼吸着的浪潮,要将一切都拥入怀中。
在这样浩渺的天地里,周鹤鸣的话缓而坚定,随着晨风一起被揉进郁濯的耳朵里:“只是侯爷与内子本为双生子,太过相似,看见侯爷时,实在难免会思念他。相思难解,一时唤出了声。”
他说得这样慢,比起说服眼前这位抚南侯,其实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在试图解释自己近日的怪异心绪,以一种绝对忠于郁濯的方式。
“我同侯爷兄长在煊都成亲那日,其实多有遗憾。”周鹤鸣默了片刻,问,“侯爷觉得这日出好看吗?”
风太大了,又沁着点朝露的潮气,让郁濯有一点流泪的冲动。
他只敢点一点头,不敢再轻易开口。
“那就好,”周鹤鸣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迎着漫天金芒,眉眼在浩大磅礴里英俊得惊人,他自己全然没有察觉,只继续说,“我其实一直想,待清雎日后到了北境,要补给他一场真正的大婚。”
天地间的流云也被风吹得细碎起来、分散起来,露出大片大片湛蓝高远的天穹,遥映着苍翠的草野,视线尽头的苍岭之巅积雪终年不化,周鹤鸣的目光自那里移向西南方,好似在往看不见的煊都眺望。
“或许就在这里,在晨曦中的北境,夏日雨后的莫格河滩。”周鹤鸣的声音好轻,比起提问,更像在自语,可郁濯就是听清了,连说话间的呼吸都没有错过。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鬼棋
七月正当大暑,郁濯倒想时刻在交战地军营里待着,可惜他的身体并不允许,那场通宵终究还是让他重新病下去,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那药每吃一次,就得缓上许久,郁濯这些年里能够瞒过众人的眼睛,三分靠演,七分靠的都是真病,这病叫他的虚弱再无破绽,任哪个疾医来了,都会把着他的脉象唉声叹气。
周鹤鸣请来的军医也不例外,可老大夫前脚刚汇报完揣手出去,后脚郁濯便下了床,慢吞吞移动到门边,倚着门框,同檐下的疾相互对视。
一人一鸟都没有发出动静,像是各自揣着想不尽的心事。
周鹤鸣回首,瞧见了余晖中的抚南侯,他的眉眼都浸在橘光里,快要融化了。
“侯爷,”周鹤鸣皱眉,说,“欲速则不达,回去歇着吧。”
“周将军,我不是真正的书生。”郁濯没有挪动,他的目光从疾的翅羽转移到周鹤鸣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沮丧,“我也会武......虽然没有兄长的功夫那样好。”
但他的确不会带兵,十来百来号人对他而言不成问题,他手下早也养着几十号暗卫,可上万的兵像是脱缰的马群,他不知道自己该去拽哪一根缰绳、怎样统一发号施令——郁珏当年去世时他还太小,远没有到亲临战场的年纪。
周鹤鸣瞧出了他的沮丧,又不可抑制地感到了熟悉,即便他已经将这种熟悉归结于双生子的奇异共性,却仍然本能地觉得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应当为郁涟做些什么。
“侯爷其实不必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周鹤鸣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老抚南军这些年中都始终未能与镇北军混成不分你我的一体,最大的原因就是出身,这些耆艾是老抚南侯亲手带出的兵,从前习惯了在湿热茂密的丛林中作战,来青州后对十二部的路子并不熟悉,体格又相对处于劣势。所以这些年间,大哥更多将老抚南军安排在轻骑营或巡察营中,多进行增援与突袭战,鲜少涉及正面战场。”
“可除却年龄三十至四十的这一批兵,也有许多现已年逾古稀的抚南军,当年到青州后与本地良户相婚,其子陆续到了可以参军的年纪,这几年间便可成长起来,成为镇北军的重要新生力量。”周鹤鸣宽慰道,“侯爷来此,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不少帮助,可侯爷彼时也年幼,对抚南军的了解与把控不如父亲,这很正常。”
郁濯抬眼望向他,周鹤鸣是逆光而站的,眉目神色都隐藏在檐下阴影里,像是拢着薄雾,可是郁濯能够很清晰地感知到,他忽的发现,周鹤鸣比起九月前刚在煊都同自己成亲那会儿,又长高了一些。
他让人愈发觉得安心和妥帖,好像逐渐能够应对一切。
郁濯沉郁难言的心绪被抚慰了好多,他瞧着周鹤鸣,温声问:“将军,能带我去跑马吗?”
周鹤鸣瞧着他单薄的肩,没打算同意:“侯爷身体未愈,还是......”
“兄长将他的马给了我,说让乌骓踏雪替他看看北境。”郁濯很固执,他今天一定要去,他太渴求同周鹤鸣的接触,哪怕只是借口之下的片刻放纵,“那马好烈,我骑艺不精,驯不了它,可将军如果不与我同去,为了兄长的嘱托,我自己一个人也是要去的。”
——他又将郁濯的名字抬了出来,这招实在太管用,周鹤鸣沉默片刻,让尾陶为他系上披风,又差奇宏去寻了一匹性格最温驯的白马来。
郁濯眼睁睁瞧着周鹤鸣上了乌骓踏雪的背,丝毫没有要与自己同骑的意思,那匹白马无辜地立在他身侧,扫尾间轻轻催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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