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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怀生含混不清的态度叫他起了疑。
幸而郁家三子在事变半月后被放归,郁涟很快被承袭爵位,这件事的风声就在明面上消弭下去,可左怀玉的眼睛始终没有从余怀生身上挪开——这位兵部尚书实在很奇怪,隆安帝一十六年的秋天,余怀生才五十三岁,便自请致仕还乡,匆匆离开了煊都朝堂。
他的动作仓促得像在逃离。
左怀玉没有囫囵放下疑惑,他私下托了家族中人去查,赶至崇州时正碰上余怀生一家被屠,满院子的人都死得七七八八。
左家侍卫试图截住砍向余怀生面上的刀,没能完全成功,那刀刃还是没入了他的骨,人虽然没死,但就这样生生吓疯过去。
余怀生当年全权负责南境督战传报一事,甚至曾在隆安帝十三年秋初的翎城大捷后亲自到过宁州,左怀玉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他私下也听到过郁珏通敌的传闻,很奇怪,一向重视此类流言的隆安帝竟然没有大肆调查,反而亲自出面压下来,甚至对自南疆返回的三子也给予优待。
宁州的许多事都像烟云笼罩中的云山,里头好似藏着庞然大物,可伸手去捞时,又只能抓住空荡朦胧的水雾。
郁珏的声誉就被淹没在这汪水雾里,他从籍籍无名一路行至统帅,本不该这样被埋没,如果他真的不曾通敌,就应当获得身后颂名。
左怀玉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管。
他在追求真相这方面很执拗,文人傲气叫他见不得忠骨寒心,他对抚南侯府的暗中关注,只要一得空就会进行。
但是岭南太远了,左家的根基在煊都,家族中人没有一位常住宁州。他数年的旁敲侧击,也只能获得寥寥线索,他像孤独引颈的鹤,等待沟通相会的时机。
可他还没等到这样的机会,就先等来了变故。
隆安帝二十一年的夏天,邺州世家大族吞并民田,同户部侍郎张兆勾结瞒而不报,以私留万顷田税——这账最先由端思敏核验中发现异样,大理寺调查的同时分配左怀玉去稽查张兆等人,左怀玉取了确凿证据,还没来得及上报,就在昭宁寺山中遇袭。
那是个水汽朦胧的清晨,夜雨还未落干净,细雨泥星溅湿了左怀玉的衣袍,马车沿着山道疾驰,追兵死死咬在后面。
流矢贯穿马脖和后蹄时车厢侧翻,左怀玉被从泥泞中拽出来,他在五脏六腑的颠乱里直犯恶心,可还没还得及呕吐,就被人强行捏开了嘴,剧痛中他失去半根舌头,鲜血喷涌中,又被人挑去了脚筋。
整个过程之间,落入耳中的只有一句“不自量力”,左怀玉在浑身痉挛之间,凭着仅存的理智和力气,避开朝头剁来的一刀,翻身滚入黄栌笼罩下的山坡,他喉间连呻|吟都要溢不出了,知道自己即将死在山野里。
他就碰见了赵修齐和季晚凝。
再往后的事情不必多言,他自打郁濯来了煊都,便知郁家子一定想寻布侬达报仇——张兆与布侬达的交易没有逃过他的眼。
左怀玉想问问郁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既无法全然相信郁濯彼时的心性,也无法再容忍自己以残缺面貌出现在人前。
他已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沟壑,君子傲气被摧折在雨天的泥泞里。
但他还是想着要帮郁家一把,为他对郁珏遭遇的愤懑怅惋与对自己直觉的信任。
他在得知允西任命的当日就书信往崇州去,余怀生在那时被安排放出,一步步走进左怀玉的棋局,最终辗转回到郁家手里。
左怀玉始终没有忘记。
他思虑再三,决定书信一封,遥寄岭南。
同郁鸿之间的牵线却是从煊都才开始的,他们在初秋如注的暴雨中终于得以相会,彼此都坐在轮椅上,雷声成为替代两人宣泄出口的愤怒,宁州往事的残酷叫左怀玉也觉得心惊。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交心,瑞庆就自宫内传出事变的隐兆,郁鸿做主,让文斐然随郁家死士一起暗中护送赵修齐等三人离开,要为他们求得生路,他们取山道穿插疾行,如今基本都到了青州。
文斐然先行通报,遇上同返的尾陶与元星津,前者经历几月战场洗礼,跃跃越试地想要再次过招,却被文斐然干净利落地打趴下,又蔫儿了一路。
载着左怀玉的马车速度却稍慢,赵修齐寸步不离地陪着老师,直至第二日子时一刻才终于抵达镇北王府。
这夜里又飘起细雨,草间寒霜那样重,郁濯却固执地守在门口,周鹤鸣为他撑伞,他们在朦胧雾霭中看见轿帘掀起,左怀玉被抱下车,才刚刚坐上轮椅,郁濯就俯首,深深拜下去。
“先生。”郁濯明白自己不该看左怀玉,可他即便低着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一把单薄茕茕的君子骨。
他尽量将话说得恭敬有礼,却分毫不去瞥赵修齐:“先生于我郁家,有大恩。我当尽心竭力护得先生及两位殿下周全,但......”,
这话没有说干净,可在场之人都听懂了。
大家陷在阒然里,府门前长街淌着夜风细雨,实在凉得厉害,周鹤鸣要将人迎进屋去再说话,可左怀玉就在这时开了口。
他多年不曾主动言语,声音在岑寂中分外沙哑,半截舌头很难将字吐清晰,因而说得艰难又缓慢,发出的音色也像是物什沉闷的杂响:“若我.....我、我说......”
“修齐......他并、并非,隆安帝之子,呢?”
身世
季晚凝初至煊都,是随父亲季辰良一起来的。
那是前朝永谦二十九年的早春,永谦帝赵映已久病缠身,太医院实在无药再施,便广觅地方疾医,曲州季氏声名显赫,也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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