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玄宗也惊讶的张大了嘴。
李适之既已开口,便不再顾忌,口中道:“臣听闻安禄山的捷报是假的,有人意图以与契丹交战之机捏造军功冒领赏赐,妄图欺瞒朝廷中饱私囊。据臣所知,根本没有什么七战七捷,只不过是一两场小规模的遭遇战罢了。双方都没什么伤亡,不过区区数十人的死伤罢了。也没什么兵刃盔甲战马的损耗。”
“李适之,此言当真?你可有证据?”玄宗冷声道。
李适之缓缓摇头道:“确切的证据臣并没有,臣也只是听到些风言。”
“风言?听到些风言风语你便可以当堂说出诋毁边将之语?李适之,你是朝廷重臣,这么做也未免太儿戏了些。”玄宗怒道。
群臣纷纷摇头,有人低语道:“李左相简直胡闹,这等事也敢拿风言风语来说事,这不是诋毁诬陷他人么?”
“是啊,安禄山作战勇猛,为人正直,人所共知;李左相这般作践他不知为何?该不会是妒贤嫉能吧。”
“难说的紧,李适之什么都好,就是器量太小,容不得人。安禄山也许是得罪了他,他才这么诋毁人家,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嘀咕,却故意将这些言语送入李适之的耳中;王源听着这些言语,心中想:安禄山的人缘倒是不错,平时肯定没少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
李适之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叩首奏道:“启奏陛下,臣本打算私下觐见陛下说明此事的,是陛下逼着臣说明为何不同安禄山的请求,臣才不得不说出缘由。而且臣虽是风闻,但也并非完全的捕风捉影,臣已经派人去核查此事,事实如何,不久便会水落石出。陛下,臣知道风闻不足为凭,这么做失之偏颇,但臣职责所在,不能不小心从事,哪怕是一点点的疑问,臣也是要弄清楚才能做决定的,否则臣岂非愧对陛下的信任。”
玄宗面色阴沉,一时不知如何驳斥于他。李适之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确实听到了安禄山假冒军功的消息,李适之不可能不弄清楚原委再做决定,否则便是他的失职。以李适之的立场来看,倒也是个谨慎的决定。只是这李适之明显有些死脑筋,自己一问,他便当堂说出来原因,这件事很快便会被安禄山得知,以玄宗对安禄山的了解,这个胡人脾气暴烈,怕是很快便要上奏折来闹了。
从心底里来说,玄宗是不信安禄山会假冒军功的,安禄山在玄宗心目中就是个忠心耿耿的脾气有些耿直的人,他应该干不出这些事来。
玄宗考虑了半晌,决定将此事大事化小,吁了口气放缓口气道:“李爱卿,朕体谅你的苦衷,不过这件事无需再查,因为朕派黜陟使席建侯去范阳巡察,几日前席建侯回京后朕曾召见他问过话,他告诉朕,范阳城头悬挂着数千契丹贼寇的首级,当地军民也为今春数场大捷所鼓舞。士兵士气高涨,百姓也争先劳军服役。朕也曾答应安禄山,同意他在范阳北建雄武城,加强范阳边境防御。军民要犒赏,建城需要钱粮物资,要趁着范阳军民士气高涨之时完成这些事情,对边境安宁极为重要。你这里为了些风闻便耽搁时间,会消磨范阳军民斗志的。下去后还是抓紧办了此事,不要耽搁为好。”
李适之眉头紧锁道:“陛下,臣今日所言可不是小事啊,若是安禄山果真是欺瞒朝廷冒领军功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玄宗有些动了真怒了,喝道:“李爱卿,朕都说了,席建侯回来都说了事实了,你为何还要死咬住不放?难道席建侯还会骗朕不成?”
李适之撩起官袍下摆,噗通跪下高声道:“陛下,今日既然事已至此,臣便不得不将心中之言尽数说出来了。臣知道席建侯奉旨去范阳巡察之事,但臣不得不说,席建侯所言不足为凭。”
玄宗怒道:“混账,席建侯乃黜陟使,专司巡查勘核之事,他的话如何不足为凭?”
李适之道:“他人倒也罢了,但席建侯的话绝不能信,因为据臣所知,席建侯和安禄山之间的关系不明不白,臣正在查勘此事,在弄清楚之前,席建侯的话不能作为凭据。”
“什么?”玄宗失声叫道。“你此言是何意?”
“陛下,据臣所知,安禄山屡次进京,携带礼金百万,贿赂京中官员,这席建侯便是其中之一。而且臣有线索,朝中某重臣也通过席建侯收受安禄山巨额贿赂。陛下明鉴,臣获悉此事之后,还能信席建侯所言么?总之,此事查明之前,臣绝不会信席建侯之言,也不会给安禄山批什么钱粮物资。陛下若是硬要臣照办的话,革了臣的职便是。”
大殿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耳边像是滚了一阵惊雷,炸聋了耳朵,炸蒙了脑袋,他们一个个呆呆的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适之今天像是条发了疯的狗一般根本毫无顾忌,殿上起码一小半人受过安禄山的恩惠,安禄山出手豪阔,每次进京都会给京官们带礼物,这一点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
但此事说起来是个小事,放在以往,这种事根本都懒得有人理。地方官员进京带礼物给京城官员这都是官场的潜规则,根本不足为奇。但自从韦坚和皇甫惟明因为一场会面而导致双双身死之后,这些事便一下子敏感起来。此事之后,安禄山二月进京时已经没有准备任何的礼物给京中官员,便是怕惹来麻烦,可今天李适之将这些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则必有一番波澜了。
更何况,李适之还指桑骂槐的牵扯出了一个人,他口中的那位通过席建侯收受安禄山巨额贿赂的“朝中重臣”是谁,一点也不难猜。
稍有资格的官员,或者对官员背景稍有钻研的人都知道,黜陟使席建侯是李林甫的门生,本在洛阳某县当县令,近年来得李林甫提挈保举,一路进京进了刑部,最近当上的黜陟使也是李林甫的保举。李适之口中的朝中重臣是谁便不用多说了。
很多人这才豁然明白,什么安禄山冒领军功,什么席建侯收受贿赂云云都不是李适之今天要做的事情,李适之今天是吃错了药,要和李林甫正面交锋了。
惊惧归惊惧,所有人心中闪过一句话:“李适之怕是疯了。”
玄宗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本想和稀泥,没料到李适之反而抖落出另外的猛料来。事到如今,玄宗也很想知道安禄山和京官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勾连,这个席建侯是否如李适之所言是受了安禄山的贿赂而蒙蔽自己;席建侯背后的那位朝廷重臣究竟是谁?和安禄山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勾连。
“李适之,把话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朝中官员都得了安禄山的好处,跟他勾结在一起欺骗朝廷不成?你口中所言的那位朝中重臣又是谁?既然你今日说了出来,便不该这么遮遮掩掩。”
“陛下,臣不是遮遮掩掩,臣只是顾全大局罢了,臣要是当堂说出来,怕是会引起滔天波澜。况且臣尚在取证之中,我若打草惊蛇,怕是难以取得真凭实据了。”
玄宗尚未说话,李林甫朗声道:“启奏陛下,老臣知道李左相说的人是谁。席建侯是老臣推荐之人,也是老臣故交,李左相之意无非是说老臣收了安禄山的贿赂,和安禄山勾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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