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
它再一次长鸣。
要飞走了。
程诺文不理解,他以为叉烧只是因为天气太热,懒得动弹。回家后,解开绳子的小狗到处跑,从家中各个角落衔来自己的玩具,全部拖进叮叮车的窝里。
等大狗上来,看到塞得满当当的狗窝也不生气,它脚步轻盈,追着叉烧跑两步,等叉烧停止,它就低头贴过去。
两只狗脑袋抵脑袋,无声交流着什么。
人类只当它们的友谊更进一步。金毛离开叉烧,慢慢走向程诺文,它第一次没有对他露出防备的姿态,而是伏低身体,做出亲近的意思。
程诺文有些意外,伸出手摸摸它。叮叮车眯起眼睛,用头推他,似乎有意让他转身。
丁昭在他背后收拾牵引绳。程诺文突然明白过来,他震惊,动也不能动,与叮叮车四目相对。上了岁数的老狗眼球浑浊,像是覆了一层翳。它静静看程诺文,有个瞬间,那似乎就是一双人类的眼睛。迟暮之年的他有许多想说,苦于无法跨越物种的天堑,只能用这种方式。
你明白吗?能理解吗?它向程诺文汪一声。
程诺文手指颤抖,最后落到它耳朵上,叮叮车任由他抚摸。
你理解了。
下午四点,叮叮车躺在放满玩具的窝里,浑身抽搐不停。
丁昭大惊失色,立即与程诺文送它去医院。医生检查过后,与丁昭说肾脏情况恶化,如果什么都不做,它会很痛苦。
对方取来表格,“抱歉,还是到这一步了,看过没问题的话,右下角签字就行。”
宠物的安乐死同意书,轻飘飘一张淡粉色的纸,拿在手里却有千斤重。丁昭一个字看不进去,他情绪激动,将纸扔到地上,说我不签。
才几天……才过去几天。还没有补偿足够。很多地方没去,叮叮车从没出过老家,好不容易来上海,好多有意思的地方——能带狗狗去的餐厅、咖啡店、宠物公园,叮叮车一个都没玩过。
他蹲在医院外的角落,打火机半天点不着,烟咬在嘴里,随即尝到湿漉漉的一阵咸味。
一直一直,它总在家等自己。为什么多等一会就不行了?再多一个月,多两天,都好。
他扔掉烟盒,回诊室,程诺文在与医生交谈。
送走过几百位天使的医生始终未曾习惯这一景象,摘下镜框,揉一揉眼睛,对丁昭说:“结束它们的痛苦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我们尊重主人的选择,它们最后一程如何走完,还是需要你来决定。”
小昭。程诺文替他拾起那张淡粉色的纸,捋平后递给他。
诊室里传来老狗粗重的呼气声,护士正柔声安慰。丁昭透过门上的圆形玻璃往里看:叮叮车连平躺都吃力,只能靠着护士侧身躺在床上。它喘一下,就抽动一次,喉咙里勉强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淡粉色纸上多了两个字。医生收走,片刻后提醒丁昭,“到时间了。”
丁昭独自进到诊室。护士抬起叮叮车的两条后腿缠上管子。医生小声嘱咐,待会麻醉剂量打足,让狗狗睡得香一些。
叮叮车从小嗅觉灵敏,在看见之前,总是能先一步闻到丁昭的气味。它艰难转头,看到主人来了,咧开嘴,又开始流口水。
丁昭伸手捧住叮叮车的脸。老狗的口水全部淌到他的手臂和衣服上,他不嫌脏。手掌中的叮叮车变了。它变小了,变成丁昭初三时候的那个体型。郁郁寡欢的初中生往前走,听见声音回头,有只脏兮兮的小狗停下,朝他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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