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老先生的不信任,我连忙辩解道:“这是我费了好几个月功夫,实地采访当年目击者和当事人,一条条记载下来的。但时代太久远了,而且战事过于惨烈,很多知情人不在了,这些采访者多是解放后迁居过去的,很多事情也是听老人的讲述的,事件亲历者几乎没有。”
“这篇报道中那些具体细节是怎么得来的?”老者用手拍了拍茶几上那份《夷陵日报》,语气有几分严厉。
我回应道:“合理的想象。”
老者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老先生,这么说吧,应该说是一种感应。”我进一步解释道,“我我亲眼看到这些遗骨出土,被一一整理,再重新入殓。那些骨殖上的刀枪伤口,我至今还历历在目。我联想起我在南疆的战地采访,完全能够想象到当时战事的惨烈和残酷。我反复琢磨采访资料,力图将那些碎片叙述拼接起来,久而久之,那数千逝去的英魂,在我眼前一个个逐渐鲜活起来,他们会站我眼前,亲口告诉我当时的细节,这篇报道,我不是创作,更不是虚构,而是在用笔记叙,忠实地还原那些英烈留在我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
“很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懂得这些天人交感,冥冥宿命的道理,”没想到我这般充满激情,甚至有几分唯心主义的论述倒引起了老先生的强烈共鸣,“在尊重史料的基础上,通过合理想象让人物事件鲜活起来,这就是一个好记者、好作家的基本素质,这我就放心了。”
“那么,老先生,我可以对您采访了吗?”我拿出录音笔放在茶几上,“请问您……”
“啪!”老者将茶碗盖一下子盖在录音笔上,出手之迅捷让我惊讶。
“把东西收起来!”老者的目光严厉起来,“年轻人,记住!以后我们之间的谈话,不能留下任何声音和图片。你也永远不要打听我是谁。”
我悻悻地将录音笔放回包中,然后拿出采访本:“对您的讲述我做记录总可以吧?”
老者不置可否,起身道:“请稍等片刻。”
约莫十分钟,老者从卫生间的方向回来了,此时,他手中,变戏法般地,多了一只小藤箱。
他将小藤箱放在茶几上,一脸严肃地问我:“你是中共党员吗?”
“当然是!”我回答道。
“那你将入党誓言背给我听听。”
我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我志愿……”
“嘘!”老者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上,压低声音:“小点声,在我耳畔说。”
尽管我难以理解老者的举止为何这般小心翼翼,但我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凑近他的耳边,将入党誓词完全背出。
“很流畅,一字不差。”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打开小藤箱,从里面拿出三个厚厚的档案袋交给我:“这是那支部队的有关资料,对你后续写作有帮助。”
我打开一个档案袋,抽出里面资料匆匆浏览一下,不禁喜出望外!里面一些泛黄的文件,竟然是完整的宜昌战役国军防卫部署图,还有各编制序列以及团级长官名册……这些都是我在各档案馆苦苦寻觅不得的珍贵资料!
“多谢老先生,这些资料您从哪里得到的?”
老者狠狠瞪了我一眼:“保守党的秘密!衲同志。”
“对不起,我不会再问!也保证资料不外传,但您能留下电话或地址吗?我好及时归还您这些资料。”
“我会每天阅读《夷陵日报》,发现有后续报道,我会跟你联系,”老者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眨了眨眼睛:“怎么,衲记者,从我这里拿了这么多资料,连这顿茶都不肯请我?”
“应该应该!我现在就去付账。”我连连答应。
等我付完账再上楼,却惊讶发现,二楼已不见老者身影。茶几上,除了我的采访笔记和那三个档案袋,在茶碗下,还压着一张百元大钞。
当天晚上,我一直被一种冲动和兴奋的情绪包围着:当我打开一个个档案袋,仔细阅读那一份份被岁月染黄的文件时,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桩桩隐秘的事件,逐渐掸去历史的灰尘,随着旭日东升,一支精锐的敌后孤军,也浮出水面,完整地呈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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