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定论,罗艺便不再纠缠于博陵军经营塞外的细节。而是主动将话题扯开,帮助张江隐藏某些容易暴露的端倪。那张江虽然是个赳赳武夫,这些年官场滚下来,也早对人情事故了然于胸。罗艺的新话题刚刚开了个头,他已经快马加鞭赶超过去,待李建成从炙热的幻想中回转心神,三人的话题已经从塞外跑到了河东。
“我家将军对此也莫名其妙。涿郡与河东之间的道路全被刘武周的人堵死了,斥候根本派不过去。上谷郡那边,最近倒是有不少流民逃了过来,但他们都没靠近过战场,说不清楚具体情况。赵司马已经另外派遣细作从飞狐岭一带绕向雁门,但这么大一个圈子兜下来,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有消息传回。至于这半个月之间战场会发生什么变化,谁也难以保证!”对于河东军情,张江显然一点儿都不看好。虽然没有明着做出娘子军已经战败的预测,每句话里,都隐隐带着天下大乱的暗示。
“啊,哦,大将军莫非认为娘子军挡不住始必么?”李建成的心情一下子从高峰跌到了深谷,愣了愣,木然道。对于娄烦关那边的军情,他也预感到了几分不妙。但心里却依稀藏着一点侥幸,期待李婉儿和娘子军能创造奇迹。那支军队从诞生之日起便创造了无数奇迹,如果能顶住始必可汗麾下数十万大军的进攻,必将是所有奇迹中最为辉煌的一个。
罗艺也对河东之战也不看好。听完了张江的话,他收起笑容,叹息着道,“如果流民已经开始向河北逃命了,估计娄烦关已经失守。百姓眼里,土地看得像来仅仅次于性命。不是闻听到了什么风声,绝不会轻易抛家舍业!”
“这很难说。”张江轻轻摇头,然后又轻轻点头。“但我家大将军也讲过一些应对之策。两位不妨再稍候片刻,待大将军回来……未说完,他已经听到了营外的脚步声,站起身,非常高兴地补充,“大将军已经回来了。二位不妨跟我家大将军探讨一二!我去准备地图,对着图说会更清楚!”
说罢,起身到军帐门口迎接。帐内的一干文武也放下手头活计,笑着抬起头张望。门帘挑开,来人果然是李旭。脚后还跟着一个陌生面孔,满身散发着酸臭气。
“见过大将军!”
“见过大将军!”博陵军的文武官员依次向自家主帅送上问候。目光转向李旭身后的来客,忍不住暗暗纳罕。但见此人眉毛和胡须上全是污泥,就仿佛刚刚被人从泥坑里挖出来的般。一身皮甲百孔千疮,破损之处,血和泥浆交替着渗了出来,看上去说不出地狼狈。但其本人一点儿也不觉自己可怜,脸上依旧带着几分骄傲,仿佛全军帐的人都欠了他两斗谷子。
李建成的目光与来人相接,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管外人在跟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娄烦关那边战况如何?可是败了。世民呢,他躲到哪里去了?”
“我是来给大将军和世子送信。”来人一梗脖子,神情看上去愈发桀骜不驯。“娄烦关尚在二公子手里,始必可汗没讨到半分好处去。二公子发现了突厥人的攻势突然减弱,料定世子这边已经破贼。所以希望世子能够尽早领兵西进,将狼骑全歼于长城脚下!”
话音落后,满帐皆惊。如果始必可汗真的折戟于长城之下,这次突厥人在南侵之战中可就亏大了。雄踞东塞的阿史那骨托鲁已经成了掉光了牙齿的老狗,如果始必再被大伙困在长城附近,至少十年之内,胡人将没胆量南下而牧马!
但这可能么?就凭信使这浑身上下透出来的狼狈样?耐于李建成的颜面,博陵众文武不愿意当众戳穿来人的谎言,只是眼角含笑,默不作声。一向把脸面看得非常重要李建成被众人笑得发燥,用力一拍帅案,大声怒喝道:“来人。将这谎报军情的家伙给我拖出去打,打到他肯说实话为止!”
那信使虽然谎言被当众戳破,却也着实是个硬汉。居然也不求饶,冷笑一声,昂首出帐领刑。弄得一干冲进来的博陵武士听命也难,不听命也难,睁大眼睛望着李旭,期待自家主帅做出定夺。
李建成此时还是名义上的联军副帅,他的命令李旭自然不好驳回。可那信使明显已经跑脱了力,真的一顿大棍打下去,不死也只剩下半口气了。想要问到些河东军情,便得不到回应。正犹豫间,罗艺赶紧站了起来,给两位主帅创造台阶,“贤弟莫怒!大将军也不要跟这信使一般见识。我看他眉宇之间带着股子豪气,应该不是阴险奸诈之徒。先将他拉回来,老夫跟他说几句话。如果他仍然不知悔改,再动刑不迟!”
李建成只是觉得颜面无光,怒气发泄过后,也知道将来人打死不妥。悻悻哼了几声,恼恨地道:“这姓侯的若是个诚人君子,天下就没狡诈之徒了。大哥尽管去问,但千万要小心被他骗!”
“这个,为兄自然知晓!”罗艺笑着点头,将目光再度转向李旭。这个顺水人情李旭自然不能不给,挥了挥手,命令亲卫们抓紧时间把信使推回来。
信使施施然入帐,脸上的笑意更浓。谢过李建成的不责之恩后,大咧咧在军帐中间一站,便等着李旭等人发问。
罗艺缓步走到信使身边,上下打量了对方一回,拱拱手,笑着问道:“老夫罗艺。敢问这位小英雄尊姓大名!”
“见过罗老将军!”闻听眼前这个笑呵呵的白发老头便是罗艺,信使脸上肃然起敬,“在下侯君集,乃河东右军左营统领。见敌情有变,唯恐其他人说不清楚。所以特地向自家主帅讨了个令,前来河北联络诸路英雄前后夹击狼骑!”
“好,好!”明知道对方还在扯谎,罗艺却不断地点头。“夹击始必么,这事情也不急。侯将军远来辛苦,先下去换了衣服,洗个澡。老夫与李大将军、你家世子三个正商量着如何追杀阿史那骨托鲁。待我们将骨托鲁的人头砍下来,自然会带着它去威慑始必!”
“那,那时,恐怕始必已经逃了!”侯君集愣了一下,笑着提醒。
“无妨。老夫过去跟突厥交手,总喜欢追亡逐北。”罗艺笑容里边充满自信,仿佛胜券早已在握。“塞外的地形老夫非常熟悉,这回,一定趁势杀到定襄去,将突厥胡种犁庭扫穴,以绝他日之患!”
“嗯!”李建成也从羞怒中缓过神来,走上前,促狭地道:“君集,吃完了饭,休息一夜,你便快马赶回去吧。我派一百名侍卫护送你。到了娄烦关后,就跟二弟说,如果始必要撤,尽管放他撤。咱们这回胜局已定,各路大军齐头并进杀向定襄,肯定有胜无败!”
“只怕,只怕,只怕时间久了,战事再发生变化!”侯君集满肚子说辞都憋在了嗓子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到了长城脚下后,便被当值的将士卒领到了博陵军中营。刚好和探视谢映登回来的李旭在门口碰了个正着。怕李旭学自家主公那样按兵不动,所以他便先将河东军情说得轻巧一些。却根本没考虑自己这幅样子,说出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待被李旭领到中军大帐,见了李建成,无法改口,只好把谎言继续下去。可是撒谎很容易,圆谎却万分艰难。一句谎话下去,向来需要一万句来弥补。此刻被罗艺逼到的墙角处,想改口也来不及了。只好转尽心思想其他对策。
见到侯君集的窘迫模样,罗艺哑然失笑。对于侯君集撒谎的缘由他也能猜出一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敦厚长者的身份教训道:“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不肯说实话么?老夫打了半辈子仗,从没见到你这样前来报喜的。至于大将军和帐中诸将,哪个不是千军万马里冲杀过的。你在河东赢了还是输了,他们闻都能闻得出来,哪还轮到你来忽悠!”
“我等的确守住了娄烦关!没将狼骑打残……”侯君集后退半步,不敢再面对罗艺的视线。“但也不能算战败,至少让始必付出了三倍的代价。如果大将军和世子、罗公能及时赶往雁门,攻击始必的侧翼,此战中原必将获得全胜!”
“敌军付出三倍代价。你们呢,折损了多少?娘子军呢,为什么不提娘子军?”李建成愈发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了侯君集的脖领子。他这几年跟弟弟闹得势同水火,所以恨屋及乌,连带弟弟麾下的将士也看着极其不顺眼。如果不是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的因素,今天他就想趁势治侯君集一个谎报军情之罪,彻底砍去弟弟这条臂膀。
“右军还剩下六万多人。娘子军还有近十二万将士!”侯君集推开李建成的手,低声汇报。
“婉儿呢?”李建成又急又气,再度厉声逼问。右军与娘子军折损都不算大。但减员都超过了三分之一。这两支兵马可比不得博陵精锐,减员一半也有战斗力。按李建成对自家军队的了解,右军之中的飞虎营,损失了三分之一人手后还可能有战斗力。而完全由绿林豪杰组成的娘子军,打顺风仗时以一当百。损失超过三分之一,又无得力大将在军中坐镇,此刻恐怕军心早就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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