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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应门闭,愁思百端生;况复昭阳近,风传歌吹声。宠移终不恨,谗枉太无情;只言争分理,非独舞腰轻--"
众人的脸色又变了。也是一首《怨歌行》,含义却全然不同;这后宫名位最高的两人,是要藉诗角力,争持不下么?虽然眼下看来,卞皇后是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但她忒也大胆,竟然不顾一切地与司马昭仪作这意气之争!且不说司马昭仪是何等聪颖,加之出身豪门、自幼训练有素的手段比卞皇后高出许多;难道卞皇后也忘记了自己父亲只是一个小小列侯,无论如何是没有任何本钱,与堂堂相国、大将军晋公相争的?
气氛正僵之间,突然有一小黄门飞奔入殿,扬声奏报:"启禀皇后娘娘,陛下车驾已至云龙门!"
在座诸人都是一愣,先前暗潮汹涌的不安气氛也消失了,只剩错愕。卞解忧很快回神,不禁提高了声音问道:"皇上怎么提早一二日就回京了?大军都已入城了吗?"
那小黄门恭谨道:"大军尚在大将军率领下驻扎城外,准备按预定计划两日后盛大入城,举行凯旋庆祝典礼;但陛下和太后已先行回宫歇息,请各位娘娘即刻出迎!"
司马回雪已从琴案后站起,若无其事地率先走到门旁,却又停步说道:"皇后还不尽速起身前往迎接圣驾么?"她的笑容半掩在门旁的阴影里,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那语气中虽然并无异常,却使得卞解忧的笑容僵凝在脸上。
正在两人争持不下、暗中角力,其余诸人心惊胆跳却不敢出声劝解之际,一道平静淡漠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进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和尴尬的场景。
"不必争执,也不必讨论谁该来迎驾了;朕不需要这些礼仪场面,那真是虚伪!"
第二十四章
曹髦仍然身着金盔银甲,但那件绣有金龙的披风却显得有些陈旧了,沾了征尘。他俊挺面容上也是风尘仆仆,尚未洗去征途上的风霜尘灰。
他神色里有丝倦意,那深邃的炯炯双眸里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不再清明有神。但他的语气却很平静,平静得连一丝得胜还朝的欣喜都没有;这殿内的诸人,严格说起来都是他名义上的家人,但他乍见她们,眼中却没有重逢的喜悦之情。他的视线飘过其余嫔妃,也越过了神情里乍惊还喜的卞皇后,在司马回雪脸上流连了短短的一瞬。但随即他的神情冷了下来,将头漠然地撇向一旁。
"都不必多礼了。"他在众人向他施礼之前及时开口喝止,伸手将头上那顶金盔拿了下来。"太后已回宫,你们现在可以前去向太后请安了。"他随口吩咐着那些嫔妃们,眼神漠然地看着卞皇后率领着那一众人等自他身旁走过,预备前往太后宫中请安问好。当司马回雪随着那群嫔妃宫人们走过他身旁时,他低低地出声唤住了她。
"司马昭仪,你留下来。"
司马回雪有丝讶然地停步,看着不远处的卞解忧也倏然收住了脚步,脸色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苍白。但曹髦却没有理会卞皇后惊讶难堪的表情,只是皱起了眉头,声音冷冷地说道:"怎么?朕数月未归,这宫里就已经没了规矩吗?"
卞皇后惊觉自己举动的不合宜,慌忙撇过头去继续前行,但那匆匆的脚步却已泄露出她的难过与委屈。司马回雪停在原地,望着那些人影在长廊上渐去渐远,才转回头来,静静地凝视着曹髦。
曹髦却显得有点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地只是回过了身,摒退左右宫人,径自往自己的寝殿走去。司马回雪有点讶异,却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旁走着,静静等他向她开口。
走了一段路,曹髦忽然停下,仰首望着湛蓝晴朗的天空。早春的微风轻柔地吹拂在他们身侧四周,他忽而轻轻叹息了一声。
"自从登上这九五之尊的皇位之后,朕何曾有一日,有余暇这样悠闲地在宫中漫步?转眼间又是春天了,自朕登基以来,不知道已过了多少个春天?可是朕从来没有注意过室外景物的变化--"他叹息,看着眼前一对鸟儿啁啾欢叫着,飞过他们两人的头顶。
司马回雪依然沉默,只是静静趋前了一步与他并肩,自他手里接过那顶金盔,替他拿着;但她陡然吃了一惊,因为她在那金盔上看到一记显然是箭尖射中后留下的痕迹,斜斜刺中那顶金盔的表面。
"陛下,是谁......竟然意欲伤了你?"她脱口问道,不由得看向他的头顶。那里并无伤痕,她暗暗松了口气,却无法释然。"那么多大军......难道都无法保护圣驾安全吗?难道诸葛诞起兵清君侧,却连陛下的性命也不顾及了吗?"她喃喃道,忍不住伸手想要碰触他的额侧,却教他往旁边一闪,躲了开去。
她吃惊地停在那里,无法置信地望着他。他躲她的模样是那样仓皇,仿佛她是一株有毒的植物,使他避之唯恐不及。那为何他要在众人面前留她下来?倘若他想要冷落她的话,为何他要与她一起漫步在这早春的微风里,感叹着时光的流逝和生命的匆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她心底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十指紧紧抓住那顶金盔的边缘,用力得指尖都微微泛白了。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望着她,唇角浮现一丝飘忽的苍白笑容。
"你......当真要知道?"
她的心沉了下去。这问话来得突兀而不祥,那笑容也太轻浅无力,仿佛一层不真实的薄雾,笼罩了晴空,徒留满天阴霾。
"是的,陛下。"她轻声答道,在那一瞬间突然了解了他今日留下她来的用意。即使她说"不",他仍是会对她说那漫长征途上发生的一切事情,然后......掉头离开,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她明白的,她心底突如其来地明了了这忧郁雾霭之后的一切,那将是无论她或他,都所无法改变的事。
"此番出征......并不是一帆风顺、所向披靡的。"他开始说了,语气安安静静的,仿佛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
"也有段时间,大军遭受接二连三的挫败,不但城池久攻不下,还连输了几仗,折损了许多兵卒......那时已是冬季,大将军决定暂时屯兵扎营,休整数日再作计议;然后对方的兵卒开始往这边的大营里射箭,箭上都绑着诸葛诞等人草拟的檄文表章......"他没有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皇帝自称,语调里有着一抹深刻的疲倦。她听得出来,那是受着煎熬的身心俱疲;她不由得为他心痛起来。
"大将军虽已严命众人,一有捡到便即行销毁,决不能令我看到只字片语。但是射过来的箭何其之多,有一日我刚一出帐,即发觉一枝箭正正地向我飞了过来,我措手不及,那枝箭竟然射中了我头上的金盔;当那枝箭坠落于我面前时,我才发现那箭身上所绑着的檄文--"他语气平平地说着,声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但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紧揪了起来,不祥的预感充盈了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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