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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哀恳地注视着他,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望着他那不肯妥协的倔强神情,她脱口道:"陛下!难道你忘记了,那一夜在倚云殿,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他闻言一愕,苦笑着重复:"条件?"他俯视着她,却沉默不语。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雨落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划开天幕,却涤不净这勾心斗角的阴暗世界。
他抬起右手,却在碰触上她手背的前一刻紧握成拳,骤然缩了回去。他眉间聚起不散的沉郁,轻声说道:"司马昭仪,难道在你的心目里,朕......已经输定了吗?所以,你要拿那个条件来约束朕,以为只要朕装聋作哑,便可以避免最后的失败?"
她震动了,心脏猛地向下一沉。但他没有等待她的答案,只是平静地继续。"难道你已经认定,在这场战争中,朕......是天生的输家,只有坐以待毙的命运吗?"
他的温热大手终于抚上她的手背,却是微一用力,将她的双手自他腰上扯掉。她怅然望着自己被他甩开的手,心中的酸涩挤拥在胸口,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相信我,是吗?"他始终背对着她,大步地离开。但他的轻叹却留驻在这空空荡荡的殿内。那沉痛的一问,却击碎她的心,将所有的血色抽离了她的脸上。他没有看她,只是轻声低笑,语气是那么淡。
"也对呵。我做了什么......能教你相信我的事呢?我只能保全你的性命,却不能再这样的看着你......你又怎么会相信我能保全这江山社稷呢?"
她想落泪,想喝止他错误的自怨自艾,想大声地斥责他推测的错误......可是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在他俊挺却孤寂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之后,她踉跄冲到了门边,扶着门框,泪落如雨,哽咽自语:"你错了,错了,错了......我从没有不相信你过;我所不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家族、自己血缘相系的亲人......可是说这些已经都没有用,已经不能挽回任何事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是这国家社稷、千里江山呵!"
她仰首向天,泪流满面,想着自己那曾经只有那么微小的一个心愿,到如今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她痛苦低语,全身震颤。"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
第三十章
司马昭怒气冲冲地大步往正殿走去,腰里还斜挎着一柄剑。贾充追在他身后,暗觑他阴沉冷酷的面色,口里说道:"主公何必为了那小皇帝气怒?某愿为主公早晚图之......"
话还没说完,就教司马昭劈口厉声喝断。"你教我心平气和?你倒是说说,那小子写了这首《潜龙诗》,明摆着讽刺于我,教我怎么能心平气和?依我看,此人欲效曹芳,意图有一天诛灭我哩!如果不早早计划的话,我早晚有一天会被他给害死!"
贾充被这大喝吓了一跳,假笑着连忙安抚。"主公已掌握天下大势,还怕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子能拿主公怎么样吗?等一下上殿,待我等假意奏报于他,试探一番;若他心里算计主公,那时自然可见分晓。"
司马昭冷哼一声,直接闯进大殿,直到阶下站立,也不行礼。端坐于皇位上的曹髦见他来势汹汹,微微讶异,却丝毫没表露在神色间。见他傲慢不跪,曹髦却没当场跟他动怒,而在满朝文武的恐慌惊讶中,缓缓起身走下数级台阶相迎;他站于阶梯正中,居高临下地沉静望着司马昭,神情间自有一股凛然的君王气概。
"大将军有何事?"他缓缓开口,声调稳定从容。
"何事?"司马昭被他这种冷静镇定的态度气得几欲发疯,贾充连忙从后一把抓住他袍角,阻住他当场发作;继而向朝中同党施个眼色,带着众臣一道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大将军功德巍巍,合为晋公,加九锡--"
曹髦意外一怔,眉间浮起一层极轻极淡的厌恶神色。这个司马昭,又在搞相同的一套把戏了!先是动用党羽,千方百计要他下旨加官晋爵、加九锡以示尊崇;然后又假情假意地上表固谢不受。相同的花样这数年来重复了八、九回,司马昭自己不厌其烦,他这做天子的可还觉得烦厌哩!
司马昭见曹髦没有说话,刚刚强抑下去的火气统统冒升上来了,厉声说道:"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今为晋公,得毋不宜耶?"
曹髦冷然望着他在阶下咄咄逼人的咆哮,淡淡勾起嘲讽的笑意漫应道:"敢不从命?"
这讽刺的一句把司马昭激得几欲抓狂,大怒间跨前几步迫近曹髦,脸色阴沉吼道:"那臣倒有一事不解,《潜龙》之诗,视吾等如鳅鳝,是何礼也?"
曹髦闻言心头一震,脑海里浮现那日司马回雪从后揽抱他腰,苦苦恳求他不要再提起这首《潜龙诗》的景象。她在怕什么?难道就是怕今天这一幕上演,教养她长大的叔父带剑上殿,在众臣面前指着他的脸,公然对他咆吼、给他难堪吗?还是怕他和司马昭之间那种勉强维持的虚假和平彻底崩毁,当众决裂?
他看着司马昭发出一阵冷笑,提剑下殿而去;殿上百官无不面面相觑,惶恐之情溢于言表。他望着司马昭腰间悬挂的长剑,日光照在剑鞘上,光芒一闪;那道光却仿佛骤然射入他眼里、刺入他心底一般,虽已是五月的初夏,他却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那人......将怀篡逆,人所共知呵!那人掌握了本该属于他的天下大权还不满足,现在又想要来夺取他身下的皇座,然后将他放逐到一个荒芜的地方去;从此后,他有生之年将无法再重回皇宫,无法再接近京城一步,也无法再看到......那倾了他国、倾了他城的美丽容颜--
他蓦然一凛,望着阶下面有畏缩不前之色的群臣们,废然长叹,拂袖道:"退朝!"就转身径归后宫。
※※※
曹髦提着衣袍那长长的前襟,低着头一径猛冲进了太后寝宫里。在耳边不绝于耳的惊叫和慌忙请安的声音里,他一直冲到了太后座前。
他猛地抬头,刚想说出他要禀告太后的决定,表情就转为大吃一惊的错愕--因为,那个他今天最不想见到的人--司马昭仪,正双手捧着茶碗,形容恭谨地侍立在太后身侧。只是,那恭谨自抑的态度,在看到他这一阵风似地猛冲进来之后,已经转为惊异;那美丽的容颜也微微地发白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脱口断喝道,无数念头一瞬间浮现在他心底;有犹豫、有疑猜、有坚决、有如壮士断腕一般的决然。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唇角浮现了一抹苦涩的笑意。"不可以吗,陛下?一个失宠的嫔妃,除了侍奉太后、等待着生命的终结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呢?"
"你......!"他气结地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但腰上悬挂的那柄剑的沉甸甸重量提醒了他,他毅然将头撇开一边,直视着堂上讶然的太后,声调铿锵地说道:"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众臣自出讨之!"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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