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难吗?
不难。
挣点过小日子的钱,难吗?
大概也不难。
重活一世,魏涛本以为会有啥大变故,结果无非是搬个家发现自己力气大了些,其它啥灵丹妙方、神奇系统、老神仙的指点,统统一场空。
倒也好,有力气也是福气。
家里空荡荡的,没啥值当收拾的。于是,母子俩赶在第二天黎明前,约摸三点多,蹬上自行车,直奔城南头最热闹的菜市场,寻大姨引荐的下岗工友——刘婶儿。
魏涛心里盘算着几个小营生,照着小康标准,想来不难实现。可母子俩手里拢共就五千出头,借钱不是没法子的事儿绝不干。再说了,知道跟动手干完全是两码事。四婶说的对,本钱少,亏也亏不到哪儿去。家里这本儿,经不起摔打,借钱那就是往悬崖边上又挪一步。
“刘婶儿,我来了。”
以前的魏涛,多半是泡在网吧通宵,等着技校可能的工作分配,压根儿不知母亲怎样走上了这道,更没体会过母亲的辛苦。
这回,他主动跟刘婶儿边上听着,看她咋进货,帮着搬那一箱箱、一筐筐的青菜,还推起了三轮车。有把子力气,就多做少说,甜嘴的孩子讨喜,但魏涛这三十好几的心思,硬装嫩,还不如多出力博好感。
天蒙蒙亮,三个人到了早市,那时的路还分自行车道,十年后,这就变成车道的辅路了。
之前跟四叔学了学骑三轮,清晨路上无人,又跟刘婶儿学了两招,魏涛很快就上手了。他蹬着车,乐呵呵的刘婶儿,路上多了些闲暇,跟母亲传授起买卖经。
啥价合适,咋抹零,咋分类摆菜,怎么摆放才招人喜欢……
曾在省城二手手机市场门口当过几天“缝子”,问路人卖不卖手机,现在在菜摊前和买家打交道,魏涛的表现让刘婶儿不停对周兴莲夸:“我家那小子,可不会帮我……”
周兴莲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儿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终于不必独自硬扛。
刘婶儿带着周兴莲择韭菜,同样卖韭菜,你择得干净,摆得齐整,哪怕价钱稍高,也比泥糊糊的卖得好。千禧年后,日子好了,逛早市不只是买东西,还是锻炼身体,瞅着顺眼的才买。品相好的,在这城里所谓的“富贵区”更受欢迎。
跟刘婶儿进货两天,帮着卖了两天早市,周兴莲回去单位办最后的手续,正式下岗,另谋出路。
重活前的这段日子,魏涛刚从技校毕业,天天和同学约着上网吧通宵,不打游戏,聊qq也能聊半宿。一人操作几个号,加几百个好友,开场白总是“你好,哪的,多大了”,要么就是联机打红警、沙丘或cs,日复一日,乐此不疲。白天回家倒头就睡,对母亲下岗后的艰辛几乎一无所知,还时不时跟母亲要个十块八块的零花钱。
趁着母亲办理离职,魏涛坐公交从南到北,跑到四姨家。原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真想买个二手三轮摩托。四姨夫借来车,见魏涛骑得溜,虽放心,但节省惯了的四姨还是不赞同:“小涛啊,这玩意儿还得烧油,又是笔开销。你和你妈先弄辆三轮车,慢慢来。你妈攒俩钱不容易,这下岗了,赔不起啊……”
“好嘞,四姨,这两天让四姨夫带我去旧货市场转转,便宜就买,贵了就算。我家离江南菜市场远,再到早市也不近。妈心疼我,我怕她早上自己进货,推着重三轮,我又得起来陪她。再说了,早市卖菜的多,但不如水果赚,水果批发市场在东边,我想进点水果卖,有三轮摩托,早上能赶过去进新鲜果子……”
魏涛得装得年轻点,对着四姨周兴菊夫妇,外甥有条有理的,想法成熟了,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四姨夫肖景怀是大型碳素厂的老工人,干了二十年工长,住了二十年的家属区,左邻右舍、同事一大帮。魏涛住他们家,肖景怀下了班就带着他转悠,弄了辆二手三轮摩托。肖景怀先垫付了钱,还找了个修车的朋友,给摩托车拾掇了一番,前头还焊了块防风的塑料板,魏涛骑车时不怕风沙眯眼了。
“行,挺好的。过几天我找人给你搭个篷子,下雨天也能挡挡雨。
魏涛接母亲下班,搬家后,母亲上班单程就是一个半小时。
自行车放在后斗,让母亲和自己背靠着坐,放个小板凳,突突突,烧油的就是快,不必蹬脚踏,速度一起来,大热天风吹在脸上,周兴莲也不用半路歇好几回,喘口气,擦擦汗。
“妈,咱先把摩托车的钱还了,直接送四姨家去。大姨四姨帮了这么多,四姨夫主动垫的,剩三千多块钱够进货。咱们得感恩。”
周兴莲是个没主意的老实人。魏涛在外闯荡多年,知道下岗对她来说,不仅是没了工作,更是一种生活常态的打破。重建生活不易,多亏了两个姐姐帮衬。在她眼里,儿子还是孩子,可当儿子开始拿主意时,她应了一声,认同了似乎突然间长大的儿子。至于三轮摩托,她心里也有顾虑,但儿子做了决定,她也没多说,只想着回头试试,能不能学会。
看着母亲的背影,魏涛总有些难受。那些老朋友、老同学,逝去的青春,哪里顾得上怀念。他一心就想让母亲安心,让她觉得,娘俩又有活路了。
时不我待。
给四姨家还了车钱,尽管四姨两口子说钱不急,亲兄弟明算账,当人伸出手帮助时,你得尊重,这样下次需要时人家才会乐意帮,而不是一味索取。
二〇〇二年,我回来了。
那会儿街上车还不多,自行车是主流。不求快的三轮摩托,稳当得很,没多久,魏涛就驾驭自如了。
十八岁的魏涛,骑摩托车是耍酷,骑三轮摩托是掉价,虽然摆摊干体力活儿不丢人,但那时候的他,觉得特没面子。要他跟母亲一起去街上卖菜,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三十八岁的魏涛,几千块起家,奔着小日子去,面子啥的不重要,口袋里实实在在的钱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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