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下的潮热逐渐褪去,那些或梦或真,终将徒留在殿宇之内。元洸愣怔地看着陆昭,他明白,自此之后,他们大概已永无可能。
从廊桥赶来的保太后宣诏两人的消息,匆匆赶来,然而看见内室中的景象,惊诧之余亦不敢上前。瑞兽香风掀起的娇红柔浪穿过屏风,铺天卷地般围起了茜纱帷帐。昏黄的灯光打出的剪影,是女子镇定自若地将束带搭系在腰间,之后用其纤细的手腕抚平每一寸衣衫。
“臣女见过保太后。”
陆昭从屏风后走出,转身投入新的战场,“太后从廊桥来?”
魏帝升左御床,保太后升右御床,偌大的昭阳殿内,曾经的幼童与曾经的乳母各自由宿卫围拱,坐镇在不同的方位。丞相府已陷,渤海王被困,然而皇宫里的丝竹声却未曾间断,所有的宿卫也未曾拔刀相向。上位者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而卑微者则守护着最后的和平。
只有少数人知道,此时双方皆愿意赴宴,无非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更多的宿卫投入到战场。皇帝是为了一举将保太后擒拿,而保太后则意在这些台臣公卿,每个人都是人质,唯独皇帝不是,因为只有人质才是轻易杀不得的。而政变的最高手腕,便是将波及范围尽可能的缩小。朝臣知而不说,百姓不知且不可说,撑住了体面的遮羞布,才能获得人们对权力的敬畏,而不是成天想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老身今日还请了崔将军入城赴宴。”
保太后端坐的一丝不苟,目光直视前方,“只是不知道现下到哪里了。”
“那倒是巧。”
魏帝的目光望向保太后,“孩儿也请了崔将军赴宴。毕竟澈儿要结亲,也算是一家人,旨意已经传下去了。”
保太后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皇帝,然而神色迅速恢复如常:“我还以为皇帝会选陆家。”
“阿娘。”
魏帝郑重其事,“选陆家便不会有和谈,朕知道,阿娘一定也知道。”
保太后笑了笑:“那便请皇帝开个价吧。”
宴席即开,众人虽然拘束,但因有灯谜诗题作乐,气氛倒也尚佳。席间,陆氏族人除却陆归、陆放之外,皆坐在一处。
“确认好了?”
陆振执起酒杯就至唇边。
陆昭颔首道:“都确认过了,不和谈。”
并非出于自大与妄断,无论崔映之嫁与哪个人,崔谅都会进兵长安。这无关对于哪一方的选择,而是每一个人在寻找的阶梯。身为世家,崔谅在寻找与关陇世族平起平坐的机会。他身后将领与谋臣,也在寻求达到崔谅这个位置的机会。即便有和谈的可能,崔谅也不会放弃兵入长安。一旦他放弃,相当于放弃了自己背后所有人的利益。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不过多久便会另则高枝,甚至将他出卖背叛。
太子身后的寒门与武将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瞻仰过历史潮头的辉煌,听过封侯拜相的故事,都希望突破自身与家族的壁垒,站在长安的浪尖叱咤风云一番。作为一个权力场上的魁首,你想要拉一批,就必须要打一批,你想要哄一批就注定要杀死一批。浪唯有更迭才能更高,拍在岸上,就真的死了。
诚然,每个人都更期待一个如同白纸的长安,况且昔年董卓焚烧洛阳已经把答案写的太过明白。面对这样一个百年古都,没有人知道在帝国的心脏经营了数十年的世家们有怎样的实力。因此,陆昭不遗余力地在每一次出手时,翻开一张张长安的底牌。薛氏、贺氏、关陇世家、冀州世家、陈留世家,每翻开一张,陆昭便会更清楚的发现,火烧洛阳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兵变才能够清洗一切。
无关二王的立场,无关世家与皇权,一切想要在这片土地建立新秩序的人,自会推动战争的轮·盘。
远处似乎有钟声传来,那是宫内寺院在敲。陆昭曾记得《敕修清规法器章》有云: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敲钟是修行事,所谓僧闻音已,苦恼即除,如入三昧,得生净土。或许是自己悟性不高,听了多少遍的钟声,依然欲念难消,仿佛自己早已遁入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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