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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太道:“别赌这个风凉咒了,美国飞机炸日本,炸得他已无招架之功,自己都吃不消,还哪里有力量炸重庆。我也相信这钱是你们司长的,可是你们和司长跑腿的人,无论什么事总要揩上一点油。”魏端本道:“假如是司长那里有一笔收入,经过我的手,可以揩油。假如司长有票东西由我代买,我也可以揩油。现在是司长要我代汇一笔款子出去,连汇水多少,银行都在收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怎么可以揩油。”
魏太太对于他这种解释,不承认,也不加以驳回,就是这样头枕在丈夫肩上半睡半不睡地坐着。魏先生还握着夫人的手呢,她的手放在先生怀里,也不移动了。魏端本唉了一声道:“接连地熬了这许多夜,不是打牌,就是看戏,大概实在也是疲倦了,就说不花钱,这样的糟蹋身体,又是何苦。佩芝,佩芝,你倦了,你就睡吧。”说着轻轻地摇撼着她的身体。她口里咿唔着道:“你和我把被铺好吧,我实在是倦了。把枕头和我叠高一点。”她说着,更显得睡意蒙眬,整个的身子都依靠在魏先生身上。
他两手托着魏太太的身体,让她平平地向床上睡下,然后站起来,将枕被整理一番,但魏太太就是这样横斜地睡在床上,阻碍了他这顶工作。魏端本摇撼着她道:“床铺好了,你起来脱衣服吧。”她是侧了身子,缩着腿睡在床中间的,这就把身体仰过来,两只脚垂在床沿下面。仰着脸,闭着双眼,簇拥了两丛长睫毛。魏先生觉得太太年轻貌美,而且十分天真的。自己不能多挣几个钱,让她过着舒服日子,这是让她受着委屈的。尤其是自己原来娶有太太,未免让这位夫人屈居第二位。凭良心说,这也应该好好地安慰她才是。
正这样沉吟着,见太太半抬起一只手来,放到胸前,慢慢的移到大襟上面,去摸纽扣,只摸到纽扣边,将三个手指头拨了两拨,又缓缓地落下来垂直了。魏端本望了她笑道:“你看软绵绵的样子,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喂!佩芝,脱衣服呀。”魏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动。魏端本俯下身子去,两手摇了两摇她的身体,对了她的耳朵,轻轻叫了声佩芝。魏太太依然咿唔着道:“我一点力气没有,你和我脱衣服吧。”魏端本站起来对她看看,又摇了两摇头道:“这简直是个小孩子了。”但是他虽这样地说了,却不愿违反了太太的命令。把房门关上,把皮包放在枕头底下。太太不是说把枕头叠高一点吗?就把皮包塞在枕头下面。魏先生到了这时,忘了太太的一切骄傲与荒谬,同情她是一个弱者了。
第十一回皮包的喜剧(5)
次日早上,还是魏端本先起床,在太太睡的枕头下面,轻轻地抽出皮包来,却见皮包外面,散乱着几十张钞票,由枕头下散乱到被里,散乱到太太的烫发下面,散乱到太太的床角上。他倒是吃一惊,怎么钞票都散乱出许多来了。立该把皮包打开来,将全数钞票点数了一番,还好,共差两万元。这倒是自己同意了太太的要求的。她并没有过分地拿去。于是将床上散乱的票子,一齐归理起来,理成两叠,给太太塞在枕头下面。
太太睡得很熟,也就不必去惊动她,将皮包放在桌上,到隔壁屋子里去洗漱口喝茶吃烧饼,准备把这件事情作完,就去和司长汇款了。就在这时,一个勤务匆匆地跑了进来,见着他道:“魏先生,司长要到青木关去一趟,叫你同去。他的汽车就在马路口上等着。他说托你汇的款子,不必汇了,明天再说吧。”
魏端本听说司长在马路口上等着,这可不敢怠慢,手里拿了个烧饼啃着,走到卧室里去,打算叫醒太太,太太已是睁着眼躺在枕头上了。她已经听到勤务的话了,因道:“司长等着你,你就走吧,你还耽误什么?”魏端本道:“我交代你一句话。这皮包你和我好好看着,我的太太,那钱可不能再动。”魏太太皱了眉道:“你不放心,干脆把皮包拿去。”他还想说什么。勤务又在那隔壁屋子里,连叫了几声魏先生。他向太太点点头,扭身就出去了。
第十二回起了酸素作用(1)
魏先生留下这么一笔款子在家里,倒让魏太太为了难。这是他和司长汇出去的款子,必须好好保存,而且还不便把款子放在箱子里,让自己出去。因为钥匙是自己带着的。把钥匙带出去了,他回来就拿不到款子。这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在家里守着这个皮包了。她想到昨日买了二两金子,又在魏先生手上,先后拿得三万法币,这二十四小时以内,生活是过得很舒服的。今天在家里看看小说,买点儿好菜,用一顿好午饭吃,这享受也不坏。
她主意拿定了,起床,洗过脸,漱过口,且不忙用胭脂化妆,先叫杨嫂抱着小的男孩子渝儿去买下江面馆的小笼包子。大女孩子娟娟就让她送到屋子里来自己带着。这孩子的衣服又是弄得乱七八糟,穿一件中国红花布长夹袄,却罩在西式童装上,那小孩的头发,又是两天不曾梳理,干燥蓬乱,散了满头。早上起来,小孩子就要吃,又没有好的吃,左手拿了半截冷油条,右手拿了一片切的红苕(即薯)。眼眵鼻涕壳子,全已在小脸上。
魏太太将她的衣服扯了一扯,瞪着眼道:“要命鬼,睁开眼睛,就只晓得要吃。两天没有管你,又不像人了。”小娟娟看到妈妈骂她,把油条和红苕都丢了。两只手在衣服上慢慢擦着,转了两个小眼珠望着妈妈。魏太太咬着牙笑了,摇摇头道:“我的天,你那手上的油,全擦在衣服上了,真是要命。”小娟娟呆了,两手伸开了十指,也不知道怎么是好。
魏太太原是要给孩子两巴掌,看到她这种怪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在桌子抽屉里,抓了一把字纸,就和娟娟来擦那只油手。把小手上的油都擦干净了,魏太太手上捏的那把纸团,翘起了一个大纸角,纸角楷书字写得端端正正。她心里一惊,这不要是孩子爸爸的公事吧?立刻把捏成纸团的字纸,清理出来一看,不由得连叫几声糟了。这其中除了有两件公事而外,还有一张机关里和一家公司写的合同。一切都已誊写清楚就差了签字盖章。这正是魏端本要拿去给公司负责人盖章的。这时,满合同全是大一块小一块的油迹。而且还折出了许多皱纹,她把这些字纸拿在手上看了看,丝毫没有主意。只得向抽屉一塞,把抽屉关上,来个眼不见为净。原来是想和娟娟洗个脸,换换衣服的,心想,今天魏端本回来,少不得一场吵闹。
娟娟见妈不睬她了,又见原来拿的那片红苕,还在地上,这就弯腰去捡了起来。魏太太抢上前,把那红苕片夺过去丢了,捏着拳头,在娟娟背上,连捶了三四下,骂道:“你还馋啦,几辈子没有吃过东西。”娟娟让妈妈监督着,早就憋不住要哭。这可一触即发,哇哇地放声大哭。魏太太道:“你还哭,都是为你,我惹下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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