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支吾道,“我真准备路上去买点吃的呢……”
瞿燕庭笑了,说:“去吧,可能咱们的老年生活就这样,提前体验一下也不错。”
陆文反驳道:“我好歹也是有飞行执照的人,不至于老了开代步车吧?我不,我八十岁也要开敞篷去兜风。”
瞿燕庭担心地说:“别把骨头架子颠散了。”
一开始不习惯,没几天,陆文和瞿燕庭恨不得在片场里都开着车。每天收工在镇上转悠,有一次没电了,两个人轮流推车回酒店,碰见其他剧组经过,立刻停下来假装看风景。
天气越来越凉,倒是契合电影剧情的变化。
孟春台逐渐意识到,找他研究古玩的人群在悄然变化,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官贾减少了,而日本人在增多。
战火蔓延,有些人转移资产离开广州,有些人观望不前,有些人盲目乐观,昔日的上流社会人心各异,寻常酒绿灯红的日子变得珍贵起来。
孟春台不喜欢日本人,甚至轻蔑,面对日本人的邀约能拒则拒,他亮出红派司,然而某一天,象征军统权力的红派司也失了效。
孟春台不由得感到恐慌,曾经人人为之低头的东西,已经无法撼动日本人的力量。这座城中,当今的时局下,各界的地位微妙变化着,每一天都在洗牌。
陈碧芝经常问他,日本人什么时候走,广州会不会成为战场,他也不知道,被问烦了便敷衍一句,其实心里愈发没有底气。
令孟春台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后,唐德音身为商会会长开始为日本人效力。声望权势皆有的人,要忍辱叛国,只能说明情况当真坏得厉害。
城中口岸查得一天比一天紧,老百姓不敢出声,只能祈求枪响来得再晚一些。
对孟春台而言,日本人的邀请已变成威胁,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的古玩宝贝从傍身的资本,变成令人垂涎的猎物。
终于有一天,日本人问及了“绿宝儿”。
人生形成一个无解的闭环,危机再一次来临,并且比前两次更加来势汹汹。
不同的是,孟春台没了当初的消沉和怯懦,他每日照旧打扮得精致倜傥,出入高级餐厅,不卑不亢地与多方势力斡旋。
偶尔得空,他吩咐司机把车停在教堂附近,战事吃紧,教堂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陶素宜经常来帮忙,他会远远地看对方半晌。
宁静很快就要打破了,孟春台望向天边的积雨云,等待迟早会来的一场风暴。
故事推进到中后期,演绎、拍摄和场面调度,各方面的难度都在增加。瞿燕庭很沉得住气,慢就慢,一丝不苟地坚持着。
春节在剧组度过,那两个月是古镇人最少的时候,他们集中拍摄群演较多的大场面,其中一场高潮戏磨了大半月才拍完。
瞿燕庭是剧组上下的主心骨,也是定海神针,只要他不乱,大家就能有条不紊地干下去。
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瞿燕庭骨肉匀停的身段消瘦了太多,后腰细得只剩一捻,仿佛捞一下就会折断。
陆文没说什么,但总是把瞿燕庭轻轻揪到膝上,用厚外套裹住,再结实地圈起来。他们这样看剧本,对台词,讲戏,最终瞿燕庭会在他怀里疲惫地睡着。
等开了春,古镇上到处都是花,大家也活力了一些。
这期间,四人聊天群日趋躁动,另外三个人时不时要语音骚扰——
“你们是在广东定居了吗?”
“粤语几级了?”
“拍的什么史诗级巨作啊,片长四小时?”
“人家驴友都西藏来回好几趟了!”
陆战擎也觉得太久了,但思路不同,旁敲侧击地问是不是资金短缺,怀疑陆文和瞿燕庭一边拉投资一边拍。
陆文犹豫了一瞬,差点忍不住骗一笔钱。
一直到四月底,配角演员陆续杀青,迎来最终幕的拍摄。
战火烧到了广州,城中局势混乱不堪,每一天都在上演虐杀和死亡,码头被日军把持,逃离的船票千金难求。
交际花被掳走了几批,陈碧芝躲在家中,不知道还能苟活多久,她藏了一把手枪,戏谑地说:“打不完日本人,紧要关头打死自己也算解脱。”
孟春台听出一股悲凉,夺过陈碧芝的枪,说:“我不会让你死。”
陈碧芝笑他:“你自身都难保了。”
孟春台却非说笑,现在通胀严重,钞票犹如废纸,而他的古玩在乱世更加紧俏。他把所有古董给陈碧芝当嫁妆,嫁给一位局长做姨太,换取逃去台湾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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