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放下放着新书和单据的背包,章悌去门口的厨房烧开水,章泽收拾了一下刚买的学习用具,房门一阵响动,章父回来了。
他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白信封,邮票上朱红色的邮戳亮得刺眼,借着这股红光,他老远便依稀瞥见地址栏上模模糊糊的“栗渔村”字眼。
章泽差点跳起来,父亲怎么会和老家的人有联系?来到城里后章泽最庆幸的就是不用再和那群故人打交道,可好不容易离得远些了,竟然还是逃脱不得吗?
他急迫的冲了上去伸手抢信:“爸!你和谁写的信!?”
章父也是一头雾水:“我怎么知道?传达室让我去拿,我就去拿了。”
说话间信被章泽抢过,他手忙脚乱的拆开一看,撩乱张惶的一颗心才缓缓飘然落地。
信是从村政府寄出来的,还是正规的机打信件,有公章也有签名,这是份通知书,村政府通知章家那个破庙房要改建了,让户主回去办一下手续拿补偿款,如果不要补偿款的话,可以选择村政府三年之后预备建造的改签房一套,面积不下于一百平方。
改签房当然是不划算的,栗渔村那么个小地方,房价估计一辈子都涨不到哪儿去,况且这类农村改签房多半没有可供买卖的房产证,拿在手里就是个鸡肋,卖不出去,自己也住不好。
若非如此,上辈子章父也不会下策到被章泽的小叔婶婶鼓动一起盖房,那种自己盖的房子才是可以买卖的,能够变成可流动资金。
想起盖房这事儿章泽就生气,一气自己那时不争气,没有现在的胆量,居然生生被小叔一家捏住了一个莫须有的把柄,要不是为了他的“前途”,父母根本无须妥协。又气父亲这个脾气委实太容易吃亏,明明有疑惑又不好意思刨根问底,还耳根子软。按理说,钱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是刀横在脖子上了,落谁的名字还不是他自己决定吗?
在栗渔村盖房子并不便宜,当初改签款好几万,全拿出来之后也只是补上了房款的一半多。地基、泥沙、砖瓦、钢筋样样需要钱,人工这几年更是顶贵,与其把钱用来盖个死房子,拿出来做什么不比盖房好?更何况章泽一家现在已经到了市里居住,如果没有必要,章泽一辈子都不想回去再见那群人,几万块钱在现在的淮兴市,也够做个半大不小的生意了。
改签的事情,来的恰好是个时机。
章泽看完信,一惊一喜之下,腿都有些发软,额头更是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小汗。他吁了口气,难掩喜色:“好事儿!”
原本看他表情古怪也忐忑起来的章父和章悌都齐齐松了口气,两人凑过来看信上的字儿:“写的什么?”
恰好这时章母也回来了,听到她的脚步声章父腰板猛地一直。其实这也是很让章泽疑惑的一个现象,他原本以为天下不会再有比母亲更温柔好脾气的女人了,谁知道以前自己所见的居然还不是母亲的本性。自从做生意以来,慢慢拿下家里经济大权的母亲越发说一不二,短短一个月不到,就将大男子主义的章父调.教的比从前老实太多。
章母唱着《夜来香》,手上挎着平常出去买菜的布包,方一进门就发现全家老小都围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即掩不住的咧出个大笑:“哎哟,都在等我回家呐?”
大家也都顺着她的话点点头,章母于是越发高兴,竟伸手从布袋里捞出袋粉红新鲜的大猪肉,瞬间叫家里三个肉食动物看直了眼。
“我去找工作了!”
章母喜气洋洋的宣布,随后解释道:“现在卖煎包每天就忙个早上,其他的时间闲着太可惜了。楼下你们胡奶奶人真好,给我介绍了一家带小孩的短工,我今天去看了一下,特别合适!一会儿肉烧好了,你们给胡奶奶端一碗去!”
章泽闻言先是一呆,随后立刻不赞成的皱起眉头:“妈,你每天摆早摊已经够辛苦了,干嘛还要去带孩子?”
章母瞪他:“你是太享福了,这还叫辛苦?我每天闲的骨头都松了。更何况带孩子又不累,人家刚出生的,我照顾到断奶就成,你们俩我不是一样带大了?好带!”
章泽还想再说,章母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不容置疑的通知道:“不许再讲了!人家就让我带个孩子,也不用洗衣服也不用烧饭,每个月还给五百块钱。不去的是傻子。”
傻子无奈,只好翻了个白眼转开话题:“那好吧,你自己得注意别老不休息。今天村里来信了,老房子要改签赔钱,妈你看看吧。”
他说着,把手里的打印通知递了过去。
☆、番外
五十平方的小仓库,内里空旷、无窗,不分昼夜都是死一般的漆黑。
杜行止蜷在墙角,右手紧紧按着左肩的伤口,枪伤烧灼了弹孔周围的皮肉,现在那些死肉开始腐烂,臭不可闻。最开始一段时间的剧痛已经过去,现在他的半身几乎都处于麻痹,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很快显露出来——肌肉无力、头昏脑涨以及心率变快,感知变得不灵敏,这些症状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一开始那么难以忍受了。
原本还没有那么严重的,不过大概半天或者一天之前,他试图逃脱这里,被抓住以后好好教训了一顿就成了这样。他也没想到陆路会把事做的那么绝,竟然在这个小小的仓库外面配备了十来个荷枪实弹的精兵。不过这也难怪,他爸在分军区一家独大只手遮天,对付自己这么个本来就不太干净的小卒子恐怕只是开个口的功夫,真正于幕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应该还是巧舌如簧的吴王鹏,或者,应该再加上母亲家那些从未见过面的舅舅舅母?里头的关系太错综复杂,被事业上的混乱绊住脚的杜行止一时无法分析的头头是道,然而他还记得将自己关在这里的那天陆路对自己说的话。
“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朋友妻不可戏你他妈知不知道?”
陆路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狰狞地像一头饿过头的野狼,杜行止从未在他以往十多年里的云淡风轻中找出丁点他对章泽的执着。他很想告诉对方这十几年自己照样丁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可很明显,陆路绝不会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
操,杜行止眨了眨眼,动弹了一下双腿,膝盖以下已经毫无知觉。吴王鹏那个王八蛋怕他跑路,被抓住的时候干脆就剔了他的脚筋,杜行止嚣张到三十多岁,也从未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残废。残了就残了吧,到底还他妈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两说,残废算个屁啊!
就是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杜行止记得自己家那个丧尽天良的爹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会帮他奔走,这过程原本杜行止是应该全程参与的,可现在显然不可能来得及了,也不知道他爹会不会缺心眼地将他的失踪当做畏罪潜逃,最后让他死个不明不白。更重要的是,那批以他的名义流通并被扣下的k粉他压根儿一点也不知情,这块区域他一直交给陆路来负责,并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这个好兄弟,没成想临了被背后捅上一刀。他大概能够想象在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出以后公司的股票会跌到怎样一个程度,这些玩意到时候会全归吴王鹏那个杂种,怎么想他都满腔的不服气。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小观音,那小子一点心眼也没有,在个小办公室里都能被同事耍地团团转,杜行止原本打算今年赚的差不多就歇下来专心和小观音发展的,现在他忽然不见了,也不知道小观音到底会怎么猜测。
想到这里他有些着急,新房的保险柜还有没签字的股权转赠书,该给小观音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没送出去呢,自己要这样死了,小观音这辈子估计都要出不了头了。他家那对爹妈屁本事没有就知道闯祸和要钱,杜行止是不放心直接给钱的,小观音他爹那边的一群白眼狼可不吃素,只有股权才是根本,能让他一辈子不愁吃喝,哪天自己出了意外,大不了把股份甩卖,下半辈子的生计也不用发愁。可现在,原先的设想还未来得及实施,圣诞节礼物还锁在无人知道的新房地下室里,小观音也没和他亲过嘴上过床,这就蹬腿翘辫子,杜行止真觉得自己要死不瞑目!
他这样想着,挣扎地在墙沿爬动两步,但使不上劲儿的脚到底拖了后腿,叫他毫不留情地摔了个大马趴。丢人!杜行止自嘲着,努力找出点力气把自己朝天翻了下来,盯着黑漆漆的顶棚,他沉默着,忽然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轻敌、轻信,真他妈活该!
这就叫阴沟里翻船,杜行止看不上自家那个未婚先孕连孩子他爹都不知道是谁的表姐,也看不上小观音他家胖得像猪的那只表哥,可没想到这两个废物负负得正,临了竟然能为吴王鹏掀起那么大的风浪。这就是看不起小人物的下场!可现实再不会给他第二次翻盘的机会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杜行止简直是天底下闻所未闻的大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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