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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开桓心里一惊,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他点点头,对李公公低声道:“多谢李公公。”
“殿下折杀奴才了,陛下刚刚已经醒了,殿下可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陆开桓点头,站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门扉被人从内打开,陆开桓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药味,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皇帝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子真来了?……过来。”
陆开桓只得顺从地过去,在皇帝榻前端正跪下,低头行礼:“参见父皇。”
“起来吧,过来些,让朕瞧瞧你。”
陆开桓对皇帝的感情极是复杂,皇帝虽然是他的生父,但与他却没有什么父子情。因为皇帝,他为国尽忠的外祖父最后落得个名声狼藉、冤死刀下的下场;因为皇帝,宫中那个最蕙质玲珑的女人,在冷宫与凄风苦雨做伴数十年;也是因为皇帝,他受尽欺负,孩提时便已尝遍了所有人情冷暖。不受宠的那些日子里,他被剥净了所有尊严,即便现在皇帝为他一件件地穿上了,但那些曾经有过的伤害与冷漠,是永远无法消释的。
那些时光,作为皇帝的父亲可以忘却,但陆开桓心间的恨,又如何能轻易放下,做到毫无芥蒂?
但此时,陆开桓还是顺从地站起来,依言靠在皇帝的龙床边,垂眼轻声问道:“父皇,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如此忧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好孩子,好孩子……”元泰帝靠在软枕上,一闭眼竟是有一行泪落下来,“你大哥他,在突厥自缢了……”
陆博容竟然在突厥自戕了?!
“怎,怎会如此?”陆开桓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何至于这般想不开?”
“将消息带回来的人,也带回来了一份他的遗书,那上面说,他在突厥备受欺凌,突厥人非但不以礼相待,还肆意虐待他,他不堪受辱,也无颜再回大千,最终决心一死……”
陆开桓沉默了,那些突厥人对质子是什么态度,他心里是清楚的。前世去突厥的三年,也是他觉得最难熬的日子。突厥人恶劣至极,越是见他反抗就越是折磨他,陆开桓也曾动过自戕的念头,最后是孟笙日夜与共的陪伴和心中难息的恨意支撑他挺了下来,可他没想到,陆博容竟是这么快就认输了,一年刚过,就自缢身亡了。
陆开桓突然福至心灵,他想到孟笙,又想到突厥,突然忆起突厥王室中,有一种珍贵的药材,名叫绮莲,是只在突厥悬崖上才能采到的,且几十年难遇一株。传说绮莲可治百病,所以只存于王室之中,炼成丹药以备用于救治王储。
他不知道绮莲能不能救得了孟笙,但有了希望总归是好的。那毒药是突厥来的,为了孟笙,他愿一去。
“父皇节哀,”陆开桓的声音很沉,很冷,他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长长一拜,“兄长受此大辱,臣弟心痛难挨,不能忍下,还请父皇借兵于儿臣,让儿臣去突厥为皇兄讨一个公道!”
元泰帝颤颤起身,深深地望进陆开桓的眼中。陆博容的死,带给皇帝的,不仅是失去儿子的悲痛,更多的是一种犹如被人打了一耳光的羞辱,除去悲伤,他最多的其实还是对皇权受到挑衅的愤怒。
“朕准了,”皇帝沉声道,“也该让突厥那帮野蛮种,见见大千国的真章了。”
第五十九章·心事
郎雨华坐在孟笙床畔,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孟笙,他眸光闪烁,似有千万情绪,最终合眼,将那些说不出口的情愫化作唇边一声低叹。他微微侧着身子,让外头暖洋洋的光线照在孟笙脸上,阳光被高挺的鼻梁一挡,在另一半脸上打下一片阴影,郎雨华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攥,终是受蛊惑一般张开,向床上的人伸去。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一张开竟有些发冷,可郎雨华知道,自己胸膛内传来闷雷般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急促且剧烈。
手伸到半空,郎雨华有些犹豫了,就在此时,孟笙的睫毛颤了颤,咕哝两声,眼帘竟是慢慢撑起来了。
郎雨华飞快地收回手,站起身来,温声问道:“你醒了?”
孟笙头脑昏沉,五官还未尽数苏醒,只隐约记得昨夜陆开桓陪了他一夜,于是下意识往旁边一摸,迷迷糊糊地应:“嗯……”
视线寸寸上移,当看清眼前并不是熟悉的那张脸后,孟笙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他松开手,从床上强撑着起身,却又因着腿脚无力跌下床去,他也没马上起来,就干脆在地上跪着给郎雨华行礼:“见过郎大人。”
郎雨华心中一痛,他将人扶起来,唇瓣微动,过了许久才木木地吐出几个字来,傻得要命,傻得可怜:“你同我……这样生分做什么?”
孟笙一时也有些捉摸不透郎雨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与郎雨华又算不得很熟,只觉行礼都是应该的,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中似有所感,朝门口望去。
门被从外打开,一人挟着秋风大步跨来,他走得快,腰杆却挺得极直,没有一点仓促狼狈之感,反而从步态还能看出他身为贵胄的优雅。孟笙见了他,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许笑意:“殿下。”
郎雨华如梦初醒,也收起面上几分怆然,转身一揖:“殿下回来了,臣刚刚突然想起府上还有些未完之事,还请殿下允准臣先行回府……”
“去吧,”陆开桓点头,“路上小心些。”
郎雨华逃似的低头匆匆离去,门板被掩上,屋中又剩下孟笙和陆开桓两人。孟笙被这么一闹,睡意倒是没了,但是身上又冷又无力,便缩回了被窝,拥着被子靠在软枕上:“子真,你去了哪里?”
陆开桓将沾染了外头寒意的外褂随手丢在一旁,坐到床边,将被子给孟笙掖实了,答道:“我刚入宫去了,父皇吐血晕倒了,我总要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不放心你,所以才留郎雨华照看你。”
孟笙想起郎雨华有些古怪的神情,心头不知怎么也凝起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还未待他深想,又听那头陆开桓叹了口气,说:“陆博容死了,死在突厥,自缢。”
“什么?!”孟笙震惊地看向陆开桓,“你是说太……大皇子死了?”
这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饶是陆开桓,也没有完全消化接受这个消息,他点头,话里带上三分愁绪:“是啊……怎么说死就死了,可真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啊。”
孟笙看着陆开桓,忽然倾身过去,抚上陆开桓的侧脸,轻声问道:“子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开桓捂住孟笙的那只手,低下头去半晌都没有说话。再抬头时,眼底已是微红。
孟笙从来没有见过陆开桓这样的眼神——迷茫、无措、绝望,像是一只在雾障中迷失归途的野兽,徒劳地嘶吼,却苦苦寻不到出路。在孟笙的心里,陆开桓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依靠,他肩膀宽阔,目光坚定,遇事沉着,手段强大,似乎天塌了也不会撼动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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