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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耳戈斯的公众形象塑造得非常不错。他很少露面,但表现得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神明,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胜利者的姿态。
他喊口号喊得尤其突出,那两句‘凝聚人类尖端智慧、攀登科技力量顶峰’和‘以双手造神、以头脑创世’的宣言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重启黄金时代火种计划’的宣传,给他拉拢了一批忠实的信徒。每年都有无数人专门前往公司总部,只为了对他的雕像顶礼膜拜。”
“我和其他参观者一起涌进天启公司专门圈出来用于开放展览的区域。那里陈列着许多此前只停留在概念中的科技成品,并标注了即将投入民用的具体日期。每当ai导游介绍它们的功效时,观众席上就会爆发出由衷的激烈的欢呼声。”
“不过其中并不包括我,因为我的职业、身份和家庭教育……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完全不可想象的东西,令我投入其中的是另一样事物,侦探——是你光明正大地在展览里面藏了一份只有如我这种专业知识足够丰富的人才能辨识出的地图。
它藏得太过隐蔽,又蕴含着许多只有人类才能领悟的暗喻,让我一边疑心自己想多了,一边意识到假设你真的存在、说不定也与阿耳戈斯并非是一条心。”
这回赫尔克里说得更真挚了些:“我不是在说客套话,您很了不起。后面是不是要讲到我们两个见面的环节了?实不相瞒,总有人向我暗示我的非人身份。我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奇已久,可惜见到我的人要么不了解,要么不愿意直接说出口。”
摩根笑得毫不遮掩,有种老友之间无伤大雅的幸灾乐祸,她说了这么多话嗓子也不见哑,兴许连声音也不是真实的:“你很担心自己不是人类?天啊,这件事的确不太好说,我能略过去不提吗?”
赫尔克里谴责地看着她。
老人亲近地弯腰拍了拍他的手:“不要用这个眼神,否则我就假装老花眼看不清楚了。你以前能做我的长辈没错,可是我现在已经百岁多,而你失去记忆后年轻的要命。”
赫尔克里谴责的眼神更强烈了。
“……好吧好吧。”摩根笑个不停,“让我按照顺序来。刚才说到我在天启公司总部受邀按照你给出的地图去和你面谈。我以为我会见到第二个ai、兄弟眼的兄弟,或是一个高级仿生人。”
“结果我看到了个圆柱形的一人多高的培养仓。”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下。魔形女按捺不住问:“里面是个人造人?”
“那对我们来说也太常见了,21世纪的科技都能做到。当然也不是说我看到的东西很少见……”摩根故意转过头和她交流,用余光觑着赫尔克里的神色,“培养仓里是一个大脑。”
瑞雯配合地捂上嘴,戏剧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
摩根的父母全都是顶尖聪明人,她从出生起就赢在遗传的起跑线上,记忆力从来就没差过。
哪怕到了人生晚年,身体各处零件飞快退化,她依然能记得2062年那个冬天的下午。
回忆中的阳光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调,像洒在地板上的一滩方形石灰水。
面前的房间穹顶非常高,听说这里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小教堂,后来人们的信仰日渐驳杂,教堂便慢慢废弃了。摩根头顶的天花板上绘制着粗糙的壁画,仿照了西斯庭教堂的天顶,靠近门的一面是米开朗基罗的名画《创造亚当》,画上面目模糊的裸体男人舒展左臂与上帝对指,然而由于绘画者计算画布大小时一不小心失误了,画上的亚当空有一幅健壮的躯体,却缺少了大半个头颅。
上帝的那一侧,原本作为背景的红色生命之火被笨拙的画师画的宛如一个椭圆形的血块,而且随着墙面年久失修变得愈发黯淡和破碎,它内里包裹着的上帝已经完全糊成一团斑斓的肉色漆痕,与未成形的人类肢体交叠在一起,远远看去不觉圣洁,只感到了凄苦和恐怖。
无数条电缆从穹顶边缘顺延下来,既如瀑布也似藤蔓,覆盖着两侧的墙壁。
教堂大门正对的方向,本该摆放祭坛与十字架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数米高的圆柱形培养仓。它内里充斥着不知名的液体,整体呈接近于黑的深红色,还散发着点不明显的深色光芒。但偶尔当这些液体无缘无故翻涌地摆动、仿佛其中有船桨似的事物在来回搅拌时,摩根又能看出来些许难以辨认的色彩,如同梦境底端、想象力尽头那一点绚烂的虹光。
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在液体中若隐若现。
和算上顶端金属机器能直抵天花板的培养仓比起来,它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似乎用两只手就能将其扣住。它漂浮在培养仓的正中间,像水生动物那样享受着液体的起伏,摩根甚至认为这些波涛本身就是它的一种娱乐方式。
她彻底被它吸引住了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培养仓,整个人差点要趴在上面,想弄清楚里面的生命体究竟长什么样。然后突然间,液体汹涌沸腾起来,犹如膨胀爆炸的前兆,摩根慌忙后退跌下两三个台阶高的祭台,就在这惊鸿一瞥间,她看清楚了。
那是个活着的、独立存在的人类大脑。
它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鲜活的颜色,大脑皮质和其上血管的纹路清晰可见,本该连接脊髓的位置悬挂着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线,蛛网般遍布整个培养仓,衬托得它好似一个端坐在阴影中的捕猎者。而即便是这样前所未见的场景却给人以诡异的美感,摩根有那么几秒钟产生了错觉——
她以为那是个姿态优雅、面目温和的成年人类男性。
下一秒,已然度过不惑之年的摩根·斯塔克回过神来,为自己没有道理的感想感到毛骨悚然。她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完全看不清那颗大脑为止。这时,她快要不管不顾地转身一走了之了,营养仓旁边一块废弃屏幕上却凭空出现一行字母:
您好,斯塔克小姐,我不得不以这副面貌出现在您面前。如果您因此受到惊吓,我很抱歉。
摩根愣住,警惕而迷惑在培养仓和大脑间来回看。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教堂角落的废料堆动了。它里面冒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没一会功夫,一个用白色窗帘布裹着身体、以废旧易拉罐作为脖颈、头颅部位却顶着个掉漆且生有翠绿苔藓的棕色十字架的类人生物从中走了出来。
声音来自他的腹腔:
“我不信教,斯塔克小姐,但我想这样能让您便于接受一些。”
“另外再补充一句,我是个人类。尽管对您来说有些困难,我还是希望您能以面对人类的态度同我对话,谢谢。”
他迈着僵硬却舒缓的步伐走到祭坛右侧的讲坛前,凭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靠坐在上面,耐心地等待着回复。摩根既觉得惊悚,又离奇地认为他很有些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这简直没道理。
终于,她习惯了眼前的设定,定下心来问道:“你想找我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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