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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另一个人道:“二奶奶昨日对我说,也愿意作一笔小小的生意,打算用几十万块钱,先试试,以不通知五爷为原则。这女太太们的钱,不是随便可以拿出来用的,若是把她的本钱蚀了,怎么交卷?为了稳当起见,就在重庆市面上洗个澡吧!”西门太太想着,在上海的时候,常常听到人说,某人淴浴了一回,那不是好话,淴浴就是普通话洗澡,二奶奶要在重庆洗个澡,这话似乎不妥当。因之更细心地向下听去。又一个人道:“你看准了什么货物?”那人道:“我仔细想了一想,几十万款子,什么货物不好收?但为了洗澡起见,必定找容易脱手的,还是纸烟吧。”又一个人笑道:纸烟的市价,这两天很疲,你不要到了手之后,有跌无涨。”那人笑道:“这几天疲弱下来的原因,我打听出来了,是衡阳来了一批货,这里垄断的坐庄商家,要煞他一煞价钱,故意把烟价连跌两天。等到把这批来货收买光了,立刻就要涨的。这事已经有了三四天了,恐怕不会再疲下去。今天早上的烟市,只有两三百元的小波动,可说已经稳定,要收货就是今明两天,到了几天之后,恐怕就要上涨了。我知道有两个行庄,已在开始动手大作,我们有的是办法,何必在重庆市上和人争这点腊肉骨头,所以我没有鼓动这件事。但是二奶奶二三十万小做,几箱货的进出,无论在谁人手里抢过来,凭着二奶奶的面子,人家也只有让一步了。”又一人笑道:“也还不至于有钱收不到货,要人让什么?但是衡阳这批来货,不见得是最后一批货,若以后再有货来,这烟价岂不还要向下跌?”那人道:“以现在交通而论,有车子,也轮不到运纸烟进来。最近是不会有大批运到的,目的既是在洗澡,那就好办。到了相当的时候,就抛出去,还能等到衡阳来第二批货吗?而且这几箱子货,不必动手,在人家堆栈房里放着,就是钱交给人家了,过几天取货,人家总也没有什么不愿意。在几天之内看情形如何,行情俏起来,说句抛出,说不定堆栈主人就买了回去。”又一人道:“这倒是一着好棋,不过怕赚头不大。”那人笑道:“这就实在难说了,也许对本对利,也许弄个一二成,自然弄一二成,那不成其为洗澡,但比存比期不好得多吗?”
西门太太把这些话一听,才恍然二奶奶说的不用飞机汽车运货,一样可以作进口生意,大概她说温五爷一挣几百万,也是洗澡这路生意。但听这两人说,他们的生意,又是走到内地去作的,并不在重庆,不知道又是怎么样子一个作法?心里如此想着,自愿把这些生意经继续听了下去。却听到二奶奶声音,笑道:“对不住,劳你二位久候了。”接着,主客周旋了几句,说话的声音低了。
西门太太正想听她说什么,却见二奶奶掀起门帘子进来,点着头道:“二位怎么起得这样早?我太疏忽了,也没有起来招待!”西门太太道:“我们是乡下人,天亮了就要起来。府上佣人招待得很好,真是向来有训练。”二奶奶道:“还有训练呢?教二位饿着肚子一大早上。”她说话时随手拿起一张报来,翻了一翻,这里面似乎有了她所要知道的新闻,两手捧了报,对着广告栏看了一看,然后向两人道:“请到楼上去吃些早点。二小姐也起来了,大概等着二位呢。”
西门太太听了,怕是她不愿意自己在楼下听去她的生意经,只好上楼去。果然上得楼来,区家二小姐已经在小客室里等着,隔壁有间小餐厅,圆桌上摆下几个荤素碟子,女仆用托盆托了三大碗鸡汤面放在桌上,笑着请三人用早点,说是二奶奶有点事和客人商量,请太太小姐不要客气,她失陪了。二小姐笑道:“我们恭敬不如从命,我知道她在忙生意经。”西门太太就相信自己所料的益发不错,这日自安下了心在温家受着招待,以便得些生财之道。
当日晚上是陪了二奶奶一路去看票友大义务戏。这是古装话剧兼带歌舞的。其中有个女主角,是个悲苦人,二奶奶看得非常同情,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她只管说这个女主角表演得好。西门太太笑道:“这位小姐,是个艺术信徒,放着现成的太太不作,要玩票,京戏话剧全来。牺牲了她的家庭,反是过着穷苦浪漫的生活。”二奶奶道:“你怎么知道的呢?”西门太太道:“她是我们那位博士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呢?她和她未婚夫解除婚约的时候,我曾代表我们那位博士去劝过她的,到了现在她也许有点后悔吧。”二奶奶道:“那不管她了。今天她在戏台上的表演,让我掉了不少眼泪,只凭这一点,我相信她就是好人。现在你和她有没有来往?”西门太太很兴奋地站起来道:“你有意思和她谈谈吗?”二奶奶笑道:“好的,好的!”西门太太在她家住了一日夜,极愿意结交这么一个朋友,只愁没有给二奶奶可以服务之处,既是二奶奶这样喜欢女票友,却是自己替人家最好的一个服务机会了,便毫不踌躇地向后台走去,去了很久,她才悄悄的回到座上来,低声向二奶奶笑道:“第四幕她没有戏,这一幕完了,她就会来。”二奶奶因台上已在演戏,自不便说话,向她点了点头。
这场戏闭幕了,满戏馆子电灯大亮,二奶奶拿出皮包里的粉镜粉扑匆匆地向脸上扑了两扑香粉,立刻站了起来笑道:“到后台先拜访人家去。”西门太太道:“不用去了,她听说温五爷的太太,要和她谈谈,她高兴的不得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在头上伸手出来,向前面招了两招,人随着站了起来,又回过头来向二奶奶笑道:“她已经来了,她已经来了。”
正说着,一个穿蓝布长衣,外套青呢短大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她似乎有意将脸子遮盖一部分,头发散着披在肩上,大衣领子微微耸起,把脸腮掩了几分。她走了过来,西门太太立刻携了她的手,向大家介绍着道:“这是青萍小姐。”又把三人一一地向青萍介绍着,尤其介绍着二奶奶的时候,郑重地道:“这是温太太,二奶奶,我们的好朋友。”青萍笑嘻嘻地点着头,连说:“久仰,久仰!”
她们坐的是最高票价的荣誉券座,照例是坐不满,二奶奶身边就空着一个座位。二奶奶握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二奶奶这时就近看她,见她皮肤雪白的,没有一点疤痕,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长圆的面孔,两只大大的眼睛,簇拥着两圈睫毛,比在台上还要好看,心里越发欢喜。
西门太太见她们很是对劲,便向青萍凑趣道:“青萍,你明天上午有工夫,可以到温公馆里去玩玩。”青萍笑道:“我一定去。”二奶奶道:“若是今晚就可以去的话,我们同车子去,就住在我们那里,这三位都住在我那里。睡觉的地方,不成问题,大概我们出来了,厨子总会预备一点宵夜的,到我那里吃点心去,好不好?”青萍客气了两句,倒没有辞谢。二奶奶很是高兴,戏散后,大家坐着一辆汽车,便同回到温公馆来。这已经是一点钟了。二奶奶请她们吃过了宵夜,由青萍报告些戏剧界的新闻与故事,大家都听得很是有趣,直谈到深夜三点多钟,方才安歇。青萍小姐由二奶奶另招待到一间屋子里去安歇。西门太太还是在原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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