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阵揪心的痛楚,嘴角抽搐着悠然问:“你忘记了堂里的规矩,也不该忘记青道堂的规矩。”,他有意加重语调道,“私落了货款,是要香堂家法处置的?”
仿佛眼前是难逃死刑的儿子,自己却还不知大祸临头。但那“杀”字,他这做父亲的无论如何难以出口。
秦溶毫不语怯,应声说:“阿溶明白。”
“你,你明白?”秦老大惊诧地抬眼望他,惶惑的目光又问:“你说,依堂规如何处置?”
“私吞货物,重者断臂,轻者杖二十。依货物斤两价格而异。但我不是私吞那批货!”秦溶争辩着,被秦老大喝止:“那货去哪里了?”
“我,我给散了。爹,那种买卖多缺德呀,人肉买卖,伤天害理的。”
“你就这么放了一大笔货,就不怕?”秦老大追问。入乡随俗,耀南在他入秦氏崇义堂时读过那遍给他,他记下。
“怕!”秦溶答,他如何能不怕,毕竟胳膊是长在自己身上,那是不能或缺的骨肉。他进到蓝帮崇义堂的大门时曾经有些心惊肉跳,一路上都没如此紧张,看到兄弟们肃穆的面容,惊慌的神色,就更是觉得大祸将至。只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忽然放松了许多,一切都是命,他接受了,就要到底。
秦老大痛心的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原本怕儿子半途逃跑,令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听说闯下滔天大祸,惊得他一夜未眠。左右为难时,师爷倒是似真似假提醒一句“若是二少畏罪逃掉,怕也是好事了。”可如今,这个愣小子竟然回来了,初见儿子他欣喜若狂,想抱他在怀里却压住了兴奋,只若无其事的喊他到耳房来,怕是这事,利害关系,要对他说明。只是如何救儿子,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了主张。以耀南的聪明,从来不会惹祸上身,而这愣小子,不知是傻是聪明过头。
“你,你知道要断胳膊还送钱给人家!”秦老大许久才骂出口:“你个混小子,为了不相干的几只‘兔儿爷’,就要断掉自己一只胳膊?落个残废!你,你想过没有,那胳膊是你的!不!不止是你的,是你娘的,你爹我的!”
一阵咆哮,吼声在房梁萦回,秦溶偷眼望父亲焦急的脸色,低头点头说:“想过,我心甘情愿!”
秦老大被一口烟噎住,咳咳的呛了几口烟。瞪大眼睛一口吐掉烟屁点点头,拿起紫砂壶猛喝两口酽茶,指了隔壁的香堂,气得不再说话。
秦溶会意的点头,转身出门,却又停住步,并没回头看他,镇静的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您不要为难。我既然决定做了,肩膀还能担起后果。”
只是出门的瞬间,那日光刺眼的亮。天上那道白日的光亮洒满香堂,令秦溶的腿沉重得难以迈出。
崇义堂的香堂不像青道堂,青道堂的香堂在阁楼上,走起路嘎喳喳的响,昏黄阴暗的感觉,崇义堂却是格外的耀眼明亮。
升堂鼓敲响,“咚咚咚”的震得人心颤抖。赤着脖,腰系红绸束腰带,一色乌绸灯笼裤的十八执法提了水火棍整齐划一的步伐跑来,如士兵列队般列去两厢,各位香主和分舵掌门也闻讯而来。
秦溶跪在堂上,他凛然的抬头望那“义薄云天”的黑底金字匾额下空荡荡的虎皮交椅,那张牙舞爪的老虎在瞪视他。风飕进衣领,他觉得后背凉凉的,就跪了一阵,直到最后一位香主当场落座。
屏风墙后一声咳嗽,秦溶见父亲叼了雪茄一身青绸长衫福金马甲踱步出来,吐了几个烟圈熄灭烟,对众人拱手,就带领兄弟们拜关老爷的像。升堂鼓再次响起,水火棍戳在地上“呕呕呕呕”的叫嚷声声,直到声音熄灭,香堂里一片寂静。
“秦溶!”秦老大喊道。
“弟子在!”秦溶答,却不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
“你可知罪?”
“是!”秦溶答。
“左右护法!”
“在!”
“依堂规如何处置?”秦老大问。
左护法上前一步抱拳禀道:“重者断臂,轻者杖责二十水火无情棍。依情节轻重,货物轻重论处。”
“秦溶擅做主张,弃失商会货物,价值五十万大洋,如何论处?”秦老大朗声问。
旁边方堂主接话道:“左堂主的话也不尽然。断臂,都是要在误失货物上,若是有意挪用公物,怕不在其列,要掉脑袋吧?”
一句话众人皆惊,秦老大始料未及,惊得变色,不想老方为报一箭之仇,在这里等着呢。
左右护法都愕然无言。
秦溶一惊,措不及防,难道这五十万就如此的要命,要掉他的脑袋?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敢擅自搭话。
“就是二公子犯事,也要一视同仁。上次我儿子押货给嫖赌掉十万大洋,本来是一顿板子了事,左护法说是私吞,不就是给断了腿!”
原来是寻仇的,秦老大认出是飞鹤堂堂主袁绪,不由怒从心生,痛斥道:“你那儿子是吃喝嫖赌,秦溶是……”
从不见这些人如此胆量,如黑沟里的老鼠躲在阴暗处,蓄势待发,关键时跳出狠狠咬在自己喉咙。秦老大气急败坏。
“那就要问秦舵主,是私放还是私藏,还是内外勾结?”左护法转向秦溶问。
“无私,无旧,只是路见不平,申张正义。我们蓝帮如今家大业大,还做这种买卖人肉的生意,让人笑话。”秦溶说,又补充道:“人是我放走的,我不想再为此事描画,如何处置,护法大人定夺!”
对秦老大说:“您不必为难,我敢做,就是想好了。若蓝帮还做这种买卖,岂不是真成了江湖鼠类?若我早知道是这些货,我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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