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安臣重重的一击掌,真相逐渐水落石出了,大少爷肯定和这案子也脱不开关系!其实很多时候,一些看似蹊跷的案子,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只要是能够掌握足够多的信息,充分还原当初的场景,就能发现不少疑点。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卫氏和赵公子表现明显反常,正所谓反常是为妖,那就说明,要么是他们动手,要么他们是知情者,在竭力的掩饰着一些东西。闻安臣重重的拍了拍鞠孝忠的肩膀,笑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鞠孝忠大喜,赶紧道:“小的不敢居功,为老爷办差,是小的份内。”虽说这一下午奔波极是疲累,但如果能因此得到闻安臣看重,那再累些也是值得的。“明日,你接着出去转悠打探,不过不必刻意打探什么,就走走听听。还有,明日再帮我给老管事递个话,说我明日中午请他在福满楼吃饭。”鞠孝忠一怔,赶紧应了下来。交锋福满楼距离赵府不远,上下足有三层,四丈来高,很是气派的一处楼阁。许是因为建筑方式的问题,在中国古代,尤其是民间,高层建筑极少。武则天能建起数百尺高的明堂和天堂,但是在民间,市井之中,层的楼阁都算是很高的了。福满楼不但高,而且大,面阔五间,好大一片临街的店面。在秦州城所有的酒楼中,论起规模大小,福满楼排的上前三,论起档次来,也是坐五望三的!尤其是在赵府周围这一片儿,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已是华灯初上,福满楼楼上楼下,灯火通明,门口有跑堂的小二站着,肩膀上搭着一块儿白毛巾,见了人便是殷勤的迎上去,口中大爷老客的乱叫。有上菜的小二,手上托着三四个盘子来回走动,丝毫不乱,那盘子动都不动,菜汤更是不会洒出来半点儿。还有那正在报菜名儿的,嘴快的跟什么也似,一个个菜名不停歇的往外乱蹦,语速极快偏又很是清晰,让听的人不至于反应不过来。一楼是通着的大厅,摆了许多桌椅,此时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二楼则是设了许多包间雅座,这就要安静许多了,明显比一楼提升了一个档次。三楼人就更少了,这里装饰的很是遮奢,丝毫不逊色于一般豪门大族的厅堂,内里也分出来许多雅座,只不过比之二楼又要精巧许多,雅座之间都是实墙相隔,隔音效果极好,不像是二楼,有的只是一个屏风隔开的,根本不隔音,在里头吃饭倒是行,但不能商议比较机密的事情,不然绝对被人偷听了去。而且在三楼,每一个雅座内都是不同的装修风格。比如说现在闻安臣处身的这间雅座,便是用的北国雪景作为主题。雅座的四壁上,挂着不少以冬雪为背景的画作,而地上,铺着的是白色的石头,四壁也都涂成了雪白,处身其中,让人顿生荒凉之感。以闻安臣在秦州城的地位,已经有资格在这三楼的雅座中就座了。他已经来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赵府老管事还没过来,不过闻安臣一点儿都不着急。跟这等人打交道,你若是先着急了,那就被动了。他在心里把待会儿要说的话,要问的问题,乃至于他猜测的赵府打的;老管事可能要问的问题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已准备的非常妥善之后,方才轻轻的吁了口气。这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雅座的门便被打开了,小二引着一个老者过来。老者向雅座里看了一眼,见只有闻安臣一人在,神色间微有些诧异,他也不跟闻安臣说话,只是在闻安臣对面坐下。闻安臣对小二到:“先上菜吧!”“是!”小二应了一声,快步离开。闻安臣看着坐在自已对面的赵府老管事,就这么短短数日,老管事似乎又苍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神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闻安臣看得出来,那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身心俱疲!“老管事,您还真是难请啊!在下托人请了那么多次,才算是把您给请来。”
闻安臣笑吟吟道。“老爷病故,操持后事,须得我这把老骨头盯着才成,实在是脱不开身。”老管事抬眼皮看了闻安臣一眼,有气无力道:“若是有怠慢了闻司吏的地方,还望赎罪。”“我哪儿敢怪罪你啊!”闻安臣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他起身,给老管事倒上茶,笑道:“夜里风凉,您年岁也大了,怕是禁不得冻的,喝杯茶,暖暖身子。”老管事也不推辞,大喇喇的端起闻安臣倒得茶,轻轻的品了起来。闻安臣盯着他,忽然道:“老管事,你应该,多少也能猜到我的来意了吧?”老管事却没说话,他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闻安臣,眼神中透着考校和思量。一时间,雅座中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寂。“你是替谁来的?”沉默许久,老管事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问的,很有意思,闻安臣一听,嘴角便是微微勾勒出一丝笑意。他听明白了老管事这话里的含义——你若是自已来的,是你自已在查办这件事儿,对不住,今日我什么都不能跟你说,因为你地位太低,完全没能力把老爷这案子给办下来,不可能给老爷伸冤。既然这样,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当然,如果你背后站得还有别的强力人物,那就另当别论了。闻安臣明白他的顾虑,所以他也不隐瞒什么,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指了指上头,道:“这件事儿,知州大老爷知道,也是他让我暗中查办的。只不过,发现疑点的是我,具体经办的也是我,这些具体事务,知州老爷都是不管的。”闻安臣这是在告诉老管事:“我可能地位低,但我绝对有能力把这个案子办下来,当然,我身后有知州大老爷撑腰,你也不用担心。”老管事瞧着他,忽然展颜一笑:“破获奇案的闻官人大名,老朽还是听过的,单说破案子,你没问题!”言外之意,那就是其它方面有问题了,不过现在闻安臣背后有黎澄撑腰,那么所有问题就都不成问题了。门被敲响了,小二恭敬的声音传来:“贵客,现在方便上菜么?”细节中就能显露出一些东西,上菜前敲下门,省的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反而是给自已惹来祸端。闻安臣道:“上菜吧!”“得嘞!”小二应了一声,推门进来,接着,上好的菜肴流水般上来,不多时就摆了满满一桌子。一边上菜,那小二一边在旁边讲解,等到菜上完了,闻安臣眉头微微一皱,微有些不耐,那小二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一看他这表情,便很识趣儿的下去。菜不少,而且都是好菜,色香味俱全,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不过在座的这两位,都没有什么吃的胃口就是了。“你都知道多少?”好一会儿之后,老管事方才问道。“我知道三老爷当是被毒杀而死。还知道他死在卫氏房中,卫氏的嫌疑最大。更知道,从三老爷死一直到小殓,只有你,赵公子,赵小姐三人见过他的遗体。凶手,必在你们几人之中!”闻安臣毫不隐瞒,很干脆利索的说了出来。他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逼视着老管事,语气咄咄逼人道:“我还知道,您既然来了,就说明,您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一些事情给揭破了!”老管事心头巨震,哪怕他阅历深厚,城府极深,此时脸上也是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他的确没有想到,闻安臣竟然会知道这么多!在他想来,闻安臣多半只是有一点点儿猜测而已,很是有限。其实他想的没错,闻安臣所知的这一切,却是都是来源于猜测,但问题是,闻安臣的推理能力远超过他的想象,根据蛛丝马迹已经能推断出许多东西来!闻安臣这一番话说完,老管事的架子立刻就拿不住了。他本以为闻安臣知道的很少,想要知道更多,只能求助于自已,是以很有些奇货可居的意思,也没怎么把闻安臣放在眼里。但现在他才清楚,闻安臣知道这般多,看来他并不是多么在意从自已这里能得到的消息,可能对于他来说,来找自已问询,不过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测而已。他又猜错了。其实闻安臣,对于从他这里能够得到的信息,是极为重视的。因为从他这里得到的信息和闻安臣现在已经知道信息,性质完全不同——前者是可以作为证据的,而后路,只是闻安臣自已的猜测。闻安臣不可能拿着自已的猜测去找黎澄,然后说服他抓人,但是等老管事说出他亲眼看到的那些事实,闻安臣再拿着这些事实去找黎澄,黎澄就会同意抓人。“凶手不是老朽。”老管事先是低低说了一句,而后叹了口气:“那日我进去的时候,一开始瞧着还没什么,老爷面向也看不出什么迹象来,但没多一会儿,就发现老爷口鼻都往外流血。尽管大少爷和卫氏慌忙擦拭,但还是被老朽给发现了。大少爷叮嘱老朽,让老朽别说出去,老朽心里知道不对,但大少爷那般说了,老朽也就答应下来。”抓人他苦笑一声:“老朽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说出来的,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会信,官府也未必会查,徒然给自已带来杀身之祸,也污了老爷的名声。但不说,总觉得良心不安。说实话,若不是你三番四次的请老朽出来,老朽又知道你破案很有一手,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说出这一番话来,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闻安臣也是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已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而后他又问道:“您还知道什么别的?”老管事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们去查,终归也能查到,家丑不外扬,老朽就不说了。”闻安臣也不勉强,只是点点头。反正今日最重要的东西拿到了,其它的,就都是次要的了。把事儿说开了,这饭吃起来也就有滋味儿了,两人没再往这案子上说,只是天南地北的瞎聊。闻安臣发现,这老管事竟然见多识广,去的地方颇多。一问才知道,原来赵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老管事在操持的,赵家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生意是大车行,既拉货,也拉人。秦州赵记大车行,在整个陕西布政使司都是颇有些名气的。赵记大车行早就已经走出了巩昌府,不但是巩昌府,甚至整个关中地区和北边儿的延安府,都遍布赵记大车行的分号。若不是终南山高峻,山路不易通行,只怕赵记的分号早就开到陕南去了。赵记大车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历经三十余年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说九成都是老管事的功劳。而这些年,随着拓展商路,四处开设分号,老管事的足迹几乎遍布陕西布政使司。“其实啊,我来赴你的宴请,还有一个原因。”老管事忽然一笑,笑容中有些凄凉,又有些悁狂,他倒了一杯酒,狠狠的一口灌下去,哈了口酒气,嘿然冷笑到:“你知道么?大少爷他,要把大车行拿在他手里!”“说实话,你要拿走,我没任何意见!这大车行,是赵家的生意,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家奴而已,我是替你们赵家经营的!但想拿走可以,你不能毁了它!赵长青,你不学无术,整日价只知道在女人的肚皮上逞威风,我就明说了吧!把大车行交给你我,我不放心!”老管事似乎有点儿醉意了,他破口大骂道:“你怎么就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呢?老爷活着的时候,那么宠你,你要什么都给你,但惟独不让你碰家里的生意!为什么?是因为老爷看的明白啊!让你接手家里的生意,这些生意都得完蛋!”看起来,老管事确实是对家中的生意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如对待自已的孩子一般,也确实是忍了赵长青许久了,若不然不可能在闻安臣这个外人面前这般大骂。闻安臣看得出来,他根本没喝多。吃过饭,闻安臣去求见黎澄。虽然已经是入夜,但一听是闻安臣求见,黎澄还是立刻召见。闻安臣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这一次黎澄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道:“事不宜迟,立刻就去抓人,连夜审讯!叫洪大熙带人和你一起去。”“是!”闻安臣大声应道。洪大熙觉得自已真是非常倒霉,下了值正在家中和婆娘胡天黑地,忽然就听见大门被人砰砰一通乱砸。然后家人就来回报,说是衙门里值夜的皂班衙役来请自已班头,言道是知州大老爷相招。。一听是黎澄要自已去州衙,洪大熙满腔的怒火立刻消失不见,赶紧陪着笑脸跟家中悍妻说了一通好话,而后便穿上衣服急匆匆的赶来州衙。但他并未见到黎澄,而是看到了站在大堂前面的闻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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