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这位官家人也来找王满银是因为什么?有的心思转得快的便想道:“这王满银夫妇为何前来村子里,不会是在外面犯了什么案子吧?现下让人家官家找上门来了!不过也不对呀,若他们当日是犯了案子的,现在被找上来,那么来的不应该只是一个书吏,而应该是一大帮衙役才对啊!”其中一个心思格外灵巧的闲汉心道:“嗨,管这些官家的人找王满银夫妇是来做什么的!能巴结上这官家人,那就是好事儿。自已为他带路,以后说不得在村里面又有了谈资。”于是他赶紧起身道:“我认识王满银家在哪儿,我这就带您去。”这位官家人闻言,很是温和地笑了笑,点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了。”这闲汉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哈了哈腰,道:“不有劳,不有劳。”说罢他便转身带着这书吏往村子里头走去,那书吏回头吩咐了一声,让拉他过来的那车夫暂时现在这儿等着,而后便跟在这闲汉身后而去。很快,两人便是到了王满银家,因为王满银家离着村口本就不远。他家毕竟是后来搬进来得,不可能能住到村子的中心区域,村子的中心乃是王氏宗族的祠堂,王氏也是王家村旧案王满银的家里面也像外面看起来那么陈旧、破败、简陋,由于是冬天,生怕漏风,窗子都被糊上了,外面的光线便不大能透得进来,这书吏进了堂屋,关上门,屋子里就更是昏暗了。而王满银也不点蜡烛,就这么缩在灶火旁边的一个小马扎上,手团在袖子里,脚并着,腰弯着,看起来整个人蜷成一团,躲在那片阴影里面。就算是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这屋子里依旧是很冷,而且挺潮湿的,是那种阴冷阴冷的感觉,外面好歹还有阳光照射,在这屋子里却只觉得冷到人的骨头里去,还不如呆在外头呢!这书吏穿的不多,也没有穿厚棉袄,这会儿一进来,就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里屋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刻意压低了的咳嗽声,似乎有人正在病中。这书吏自然就是鞠孝忠了。他奉了闻安臣的命令,前来王家村,寻找王满银夫妇,为的是帮他们了结几年前的一个冤案,同时也是为了让耿义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狱。鞠孝忠瞧着王满银,淡淡说道:“王满银,你本名王少儒,秦州人土,十四岁便中秀才,在乡间有神童之名。只可惜之后屡试不第,便弃文从商,十数年间,已成为秦州城中数得着的豪商大绅。”“你虽然经商,读书却没有落下,做诗做文,都很不错,甚至曾经被某一任知州大人夸赞过,言道你乃是半儒半商,乃是秦州城第一儒商!”他说到这儿,本来蜷缩成一团的王满银霍然站起身来,死死地瞪着他。他浑身颤抖着,情绪无比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句话给咽了下去。鞠孝忠此时说的这些话,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几年前的记忆,但也是他现在永远都不想再记起的记忆。因为这样的记忆带给他的,不是对往日荣光的怀念和追忆,而是深切的痛楚,以及对自已的无能为力的憎恨和厌恶。鞠孝忠把他的反应收入眼中,但就像没看见一般,接着说道:“你虽有钱有势,但却不滥情,一直到五十岁上,也只有一个原配夫人,连妾室都没有一房,平素更不会眠花宿柳。”“你家人丁不旺,并无子嗣,只有一个女儿。这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从小读书,温文娴雅,你对这女儿极为疼爱,虽然没有子嗣,却也不打算再纳一房妾室,便只想着,等女儿长大了,就给她选一如意夫君,入赘王家,继承你家之基业。”他说到这儿,王满银眼中流露出来了极其浓烈的痛苦之情,这种痛苦的情绪,甚至要凝成实质一般。而从屋里传来的咳嗽声,也骤然间变得激烈起来。似乎王满银和屋里的那人,他们心中的一块禁地被触及了。鞠孝忠却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三年前,你女儿带着几个家仆出外郊游踏青之时,被秦州巡检司巡检耿义给瞧见了,耿义见色起心,将你女儿凌辱。你女儿回家之后,便悬梁自尽,你们夫妇两人悲痛欲绝,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纸状书告到州衙。”“结果让你们没有想到的是,巡检司巡检耿义在秦州城势力极大,当时担任知州的那位大人,又正是病重,大事小情一概不管,州中事务全部托付给通判徐惟贤徐大人。而徐惟贤跟耿义素来交好,每逢年节,耿义总会有大批礼物送到徐惟贤府上。这一次,为了此事,他送了徐惟贤五千两银子。于是徐惟贤指使当时的刑房司吏篡改证据,又买通证人,让证人在公堂之上当堂改口。所有证据都变成了不利于你们夫妻的,于是你们两个苦主硬生生被徐惟贤给改成了诬告,下了大狱。”“你夫妻二人散尽家财,方才逃得一条性命,但是你们的宅子,田产,店铺,生意,却已经全部被夺走。你二人眼见申冤无望,心灰意冷之下,便离开秦州,迁居这王家村中居住。”他说完这句话,瞧着王满银,沉声道:“王大官人,这话我没说错吧!”
王满银盯着他看了半响,忽然颓然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满的都是萧疏之意:“你也别叫我王大官人了,我也再不是什么王大官人了,现下我就是个等死的老头子而已。”他说完这话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本来挺直的腰板儿又一次塌了下来,坐回到了板凳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上去意志极为消沉。鞠孝忠朝着他,沉声道:“王大官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报仇?”“报仇?呵呵呵呵……”王满银冷笑一声:“怎么报仇?你跟我说,怎么报仇?”他忽然狠狠的瞪着鞠孝忠,爆吼道:“你跟我说,应该怎么才能报仇?”“你们衙门刑房里的人修改卷宗,修改证据。耿义的人买通证人,将此案彻底反转过来!我和我夫人两人何其无辜!女儿被人凌辱自尽,我二人还被诬为诬告下了大狱!”说到此处,他脸色一片惨然,眼中有泪光莹然。“耿义那个畜生权势滔天,我怎么才能报仇?!如何才能报仇啊!?”他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盯着鞠孝忠,恨恨道:“我记得你,当年我们去衙门报案的时候,查办此案的刑房中人便有你一个。害死我女儿的,害得我二人流落到这般境地的,也有你一份功劳!”鞠孝忠苦笑一声:“当初你们的卷宗,你们的证据,是徐惟贤吩咐刑房司吏纪司明改的,纪司明是刑房司吏,而我当时不过是个书吏而已,我有什么办法?”他忽然拍了拍脑袋,心道:“我跟他说这些陈年旧事又有什么用?”他盯着王满银,沉声道:“王大官人,我就问你一句话,现下有人有法子能帮你报仇,你想不想报仇?”“报仇?报仇?报个屁的仇!”王满银怒吼道:“不报仇了!若是我这会儿答应下来,说不定又被你们引进什么险境之中!这一次,我等再也没有家财可以散尽,只能许下这两条性命,老头子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滚吧!”他这么一说,鞠孝忠神色也不由得一滞,只不过他不相信王满银会就此善罢甘休。他能看得出来王满银心中的恨意是何等的强烈,又是何等的不甘!王满银方才既然让自已进来了了,说明他心中是有希望的,还是对报仇这件事有着极大的执念的。他正要说话,忽然里屋里头传来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老头子啊!老头子,你进来。”王满银瞪了鞠孝忠一眼,转身进了内屋。屋里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比较高亢的声音,两人似乎是在争吵。过了许久之后,王满银走出房来,瞧着鞠孝忠道:“你说吧,该怎么办!”鞠孝忠微微一笑,知道自已今日的差事算是办得妥当了。他沉声道:“王大官人,我就跟你明说了吧,这一次,你铁定是能够报仇雪恨的。当年篡改证据,篡改卷宗的刑房司吏纪司明,早就已经因为犯事而下狱,想要审他非常容易。而当初指使他做这件事的徐惟贤徐同知,也已经失势。现下,秦州知州乃是黎澄黎大人,黎大人嫉恶如仇,清正廉明,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顿,瞧着王满银道:“最重要的是,黎澄黎大人和徐同知徐惟贤,很是不合。所以再审这个案子的时候,若是徐惟贤再敢胡乱插手,你放心,黎澄黎大人会为你撑腰的。”王满银眼中闪过一抹希望,沉声道:“你需要我怎么办?”鞠孝忠低低一笑:“你只需要如此这般……”说着,凑到王满银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一个时辰之后,鞠孝忠离开王家村,自始至终他口中就没有提过‘闻安臣’这三个字。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秦州州衙大牢,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个不速之客,年岁不大,瞧着也就是二十岁左右,个头不高,但却很壮实,瞧着极为强壮,一举一动似乎都充满了力量。他虽然年岁不大,但气势却很是凌厉,看人的目光,就好像是他此刻正提着刀子,寻思着从哪儿插进去能一刀取了这人的性命一般。所以当他来到大牢所在的那个院子,那些牢子们瞧见他,心里便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们常年跟犯人打交道,也见识过不少厉害人物,但这人的目光,这人的气质,他们以前只在一类人身上见识过。便是巨匪大贼,比如说,现在正关押在牢房中的那些曾经秦虎的手下。只有杀人相当多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势。在他们眼中,人命比草芥也高贵不到哪儿去。其实这些牢子们不知道的是,除了那些巨匪大贼之外,还有一种人身上也会具备这样的气质——那就是出身军中,杀敌众多,拿杀人不当回事儿的精锐悍卒。这个不速之客面生的很,牢子们的断定,他绝对不是州衙的人。虽说有点畏惧于他,但他们还是拥上去一阵呼喝,让他通报姓名。来人只是微微一笑,道:“请你们赵四赵大人出来,我有事找他。”探监纪司明大伙儿摸不清他的底细,不敢得罪,便把赵四给请了出来,赵四瞧了他一眼,却也觉得不认识。只是还没等他说话,此人便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递到赵四面前。赵四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将书信展开,仔细的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脸色一白,而后便冲着这位不速之客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不速之客从他手中把信拿回来,折了折之后,放回到了自已袖子中,样子很是郑重。而后他便抱拳笑道:“有劳赵大人了。”“这种事,倒也不是什么有劳不有劳的。”赵四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古怪,低声道:“你进去可以,不过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时间再长了我可压不住。”“放心。”这人笑道:“用不了半个时辰,最多一刻钟便可。”说完他拱拱手,又道谢了一次,赵四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指派了一个牢子,让他给这人带路。但他想了想,招手让那牢子回来,低声道:“我亲自去给你带路。”众多牢子瞧了,心中一个个都是诧异的很。这位赵四赵大人刚上任的那段日子,还颇为低调内敛,只是这些日子下来,差事也算是熟了,下面那些不听话的也给收拾的差不多了,身上也有些官威了,谱儿也比原先大了,甚至捞钱都比原先要凶狠的了,现下可是很少见他亲自带人下大牢的情况了。由此可见,这位不速之客虽然面生,但来头只怕是不小。赵四带着这位不速之客亲自下了大牢。牢门打开,一股潮湿阴寒中夹杂着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大牢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肮脏,血腥。两人进去之后,行走在这牢房之间,左右两边都是栅栏,栅栏后面都是关押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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