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误会堂下本来还有些嘈杂,有些百姓在轻声议论着什么,但当董鸣长拿起手中的惊堂木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之后,顿时堂上堂下便都安静下来。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董鸣长身上。当然,不仅仅是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还汇聚在他旁边长身玉立,俊朗英姿的那位年轻人身上。方才董鸣长走出来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注意到了跟着他从后衙一起走出来的这位年轻人,方才闻安臣从人群中越众而出,跟董鸣长打招呼叙旧,这一幕是许多人都瞧见了的。他们便都猜测,闻安臣跟董鸣长肯定是老相识了。因为董鸣长很是欢喜地把他领到后堂去,两人去说话,去叙旧,过了这么一大阵子方才出来。这年轻人年纪如此轻,以前却跟这位新上任的知州老爷如此熟悉,大伙儿之前,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年轻人,而听说董大人之前是在京城在顺天府做官的。这年轻人既然跟他相熟,么,会不会也是京城的贵胄子弟?不少人都猜测,这位年轻人说不定是京城哪位大人家的公子,乃是不折不扣的贵胄子弟。抱有这种想法的,便包括人群之中的林夫人。林夫人本来是没有随着百姓一块儿来州衙之中看热闹,武威镖局的林家,在这龙安府之中,也算得上是地头蛇了,盘踞了几十年。林夫人今年三十好几了,她从小便听说过很多孙家告状的传闻,从小到大,孙家去告那些状的时候,她也跟着去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心里早就不稀罕也不稀奇了。当时在闻安臣那边儿带着人闹完事儿之后,她便带人回了武威镖局。但是刚回到武威镖局没多久,他却是得到了人报信儿,言道,今日他们在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里面见到的那位年轻人,来头可能很是不小。这个去报信儿的人,也是武威镖局的镖师,却是个好事之徒。孙家告了这么些年的状,他每次都会跟着去凑热闹。而这次,坊间有传闻,说新上任的这位知府大人可是了不得,原先是在京城里头做官的,他便也跟着过来了,想好生看看,这京城里头做过官的大人能不能破了这个案子。他心中还是有很大期待的,结果却没想到,来到这儿之后,没瞧见这位大老爷怎么断案,却看见了今日他们去闹事儿的时候撞见的那位年轻人。那位年轻人似乎跟知府老爷竟然是很相熟的!这可了不得了!当时就把他给吓得一哆嗦。这事儿他想不到明白,但却知道一个理儿,若是这年轻人能跟知府大人攀上关系,那之前武威镖局做的这些事儿,只怕要被人算账了。林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极为的震惊。她可是比这位镖师更清楚,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若那个年轻人真的可以跟知府大人攀上关系,而且还很熟的话,那自已这武威镖局,只怕就要倒大霉了。知府大人虽说是外地来的,虽说是刚过来,但他终归是知府,身上终归有这个官职在,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一条过江强龙!知府大人这条过江龙,可能想对付一些位高权重之人——比如说同知大人,比如说判官大人——还有些难,但若是要对付他是个武威镖局,那可真就费不了多少手段。所以她必须要搞清楚,这年轻人和知府大人的关系,到底是密切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泛泛之交的话,就还好一些,而如果是深交的话,那自已之前对待着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这些手段,可就有待商榷了。武威镖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也要因为这件事而发生改变。所以她便带着人着急火燎的就赶过来了。还好,府衙门口的衙役没有阻拦,他们倒是很顺利的进来。林夫人此时就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看,当她看见今天早些时候见到的那位年轻人。跟在知府大人后面从后衙之中走出来的时候,一颗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后衙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要害之地,更是隐私之地!那是只有亲近之人,或者是上司,才可以进去的地方!然而知府大人把这个年轻人领进去,两人在里头呆了这么久,足见两人关系之亲密。而此时,知府大人坐在大案后面,那个年轻人却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他旁边,就让人更摸不清楚他的身份了。且不说他在下面转的心思,此时,董鸣长手中惊堂木一拍,待大伙儿全都肃静下来之后,便看向孙思文,沉声问道:“孙思文,本官问你,你方才说,你三十年前,亲眼瞧见你父亲被衙役用手中的棍子,砸中了后脑勺,而后便倒地不起,本官说的对是不对?”
孙思文沉声道:“大人,您说的一点儿没错,草民确实是亲眼所见。”董鸣长点点头,不置可否,而后他又问那刑房司吏道:“三十年前的验尸记录,现在可还能找到吗?”那刑房司吏苦笑一声:“大人,这委实是找不到了。”董鸣长接着又问道:“那三十年前审理此案的卷宗还有吗?”刑房司吏脸上笑容好像更苦了一点,道:“大人,这个也没有了。十五年前,咱们府衙发生过一起火灾,把许多东西都给烧的干干净净,其中火灾还波及到了刑房,刑房里头储存的那些卷宗都被烧的一干二净,一点儿都没有留下来。”董鸣长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哟?是吗?哪还真挺巧的。”刑房司吏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表达不满?还是在嘲讽自已?亦或是已经起了疑心?因此他便也不敢接茬儿。董鸣长在顺天府做推官这么久,虽说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京城也属于顺天府,但董鸣长这好歹也算是做过地方官的。虽说他做官的这个地方是在中枢,但是他对一些这种非中枢性衙门里魑魅魍魉的事情,也是非常清楚。他自然知道,这火灾发生,其中必有蹊跷,只不过知道又能如何呢?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他管也管不了,也没法儿管。只不过卷宗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记录都没留下来,现下对他破这个案子,难度就更大了一些。但董鸣长且仿佛已经是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地沉声道:“卷宗也没了,当年的验尸记录也没了,孙思文,你这个案子可不好破呀!”孙思文也不吭声儿,只是跪地磕头,额头重重地撞在青砖上,见他这般动作,他身后跪着的那几人,也都是一起磕头。他们非常用力,额头撞在地面上都是砰砰作响,没几下,几个人的额头便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已经是被撞破了。这时候孙思文方才说话,他神色凄厉,嘶声喊道:“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此冤屈,草民一定要伸,这个状,草民一定要告!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哪怕家毁人亡,草民都要还我父亲一个清白,都要将当年的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董鸣长眯着眼睛瞧着他,道:“哦?你的意思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是吗?”他的话中暗藏玄机,也给了已经绝望的孙思文一线转机。他听董鸣长这语气,似乎这个案子好像是能破,只不过要付出极大代价似的。孙思文早就已经是豁出去的人了,哪里还怕付出什么代价?他现在家中无余财,几个人住在很破旧的一个小院子里,也就剩下这一条命了,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还有什么可付出的?他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大不了就这一条烂命不要了!想到此处,便是重重点头。“好。”董鸣长此时却是微微一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本官这还当真有一个法子,可以破获此案!但是,要用这个法子,却是需得付出一些代价,你愿意付出,对吗?”孙思文重重点头:“草民愿意,哪怕是您要了草民这条命,草民也心甘情愿。”“好!”董鸣长哈哈一笑:“本官要你这条命做什么?本官不会要你这条命的!只不过,这个法子,可能对令尊比较冒犯,若你同意,咱们就按照这个法子来,若你不同意,今日这个状你也就别告了,如何?”孙思文神色急切道:“大人您说,到底是什么法子?”他这情绪真真不是作假的,这些年他告了这么多次,次次都是无果,而这次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竟然说有可能能够破了此案。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知府大人说什么,他一定都要答应下来!哪怕是冒犯父亲的遗骨也顾不得了,毕竟还是还父亲一个清白更加重要。而听到董鸣长这句话,心中最为震撼的,还要数站在旁边的那位刑房司吏。他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竟然真的有法子可以破获这个案子。对于董鸣长说的话,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怀疑。董鸣长既然这么说了,他便认定董鸣长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这也很正常,因为董鸣长的身份摆在这里。他是堂堂的知府大人,他说出来的话不说一言九鼎,至少分量是极重的。如果他没有把握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么到后来受嘲笑的,名声受损,还是他。董鸣长能做到这等位置,不可能是这般蠢人。若是没有把握,他断然是不敢说这句话的。而明明刚才董鸣长还手足无措的,为何去后衙呆了一阵子,回来之后便有如此把握?那么解释便只有一个……开棺验尸刑房司吏的目光落在站在自家知府大人旁边的那位年轻人的脸上,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是刚及弱冠而已,此时他嘴角含着微笑,看起来让人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而他表情上,身体中隐隐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却是让这刑房司吏觉得有些阵阵不妙。他几乎敢断定,问题就出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肯定是他在后衙之中,跟知府大人说了什么,说不得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只是他猜到这些又能怎样?此时他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坐看而已。他想去给自家那位大人通风报信儿都不可能,现下他是不可能离开大堂的。若是现在走了,那痕迹也太明显了一些。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留神观察董鸣长,想看看他要怎么说。董鸣长盯着孙思文,沉声道:“若要破此案,本官要开棺验尸。”当听到‘开棺验尸’这四个字的时候,旁边不远处站着的刑房司吏,差点没憋住,差点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心中一阵狂笑,更是充满了不屑的在心中喊着:“哈哈哈哈,董鸣长……董鸣长,你这位知府大人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高招妙招呢?原来是开棺验尸呀!哈哈哈哈,好,你想开棺验尸那就开棺验尸吧!你放心吧,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他用了极大的毅力都没能忍住,赶紧低下头来,而就在低下头来的这一瞬间,他嘴角微微还是露出一抹笑意、至于下面那些百姓。可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定力,人群之中听到开棺验尸这四个字之后,立刻是发出一阵哄笑之声、本来安静的人群之中,又是响起一片议论之声。而被董鸣长紧紧盯着的孙思文的脸上,则是露出了一抹很古怪的神色。董鸣长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更是有些慌张,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大伙儿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由得看向闻安臣。闻安臣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大伙儿为何是这般反应?不过他总算是还定得下心,稳得住神,向董鸣长微微点头,示意他不必着急。闻安臣瞧着董鸣长现在这样子,似乎也不适合再审问,干脆便越俎代庖,沉声向孙思文问道:“孙思文,你为何是这般表情?可是你父亲的遗体尸骨,受到什么损害了吗?”孙思文见他问自已,不由得愣住了,看向董鸣长。董鸣长轻咳一声,道:“他问你话,你回答便是。”孙思文应了声是,而后向闻安臣道:“这位大人,还请您明察,我父亲的遗骨尸体,倒是并未受过什么损伤。只不过,之前草民就这件案子状告过许多次,而有一次,当时担当知府的那位大人,为了破案,也曾经开棺验尸过。让草民算算……唔,之前已经开棺验尸了四次了,但却都是没有什么用处。”董鸣长一听,脸色不由得一变,变得很是难看。他这会儿终于知道为何方才自已说了那句话之后,下面的人都是这般反应了,原来早就已经开馆验尸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自已这个法子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毫无用处的。自已这次,甚至可算是丢了人了。见他脸色有些难看,闻安臣赶紧向他使了个眼色,内里的含义,自然是:“无妨,无妨,大人您尽管放宽心就是,一切有我。”看到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自信和坚定,董鸣长一颗心顿时也就安定了许多。他忽然发现,自已对闻安臣,好像是有些依赖了一般,感觉有闻安臣在替自已拿主意,自已什么都不用操心,便觉得安心的很。开棺验尸这个主意,自然是闻安臣替董鸣长出的,他既然敢出这个主意,那自然就是有一定的把握。而现下孙思文说出,已经有过四次开棺验尸之后,闻安臣并没有气馁,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因为在他的计划之中,开棺验尸仅仅是第一步,之前的确实是有几次开棺验尸,但是那些人未必做到了自已要做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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