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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站在太守府门前时,马车被巨石砸碎的一瞬间,一根飞迸的木刺正巧扎进了她的小腿肚子里,慌乱中她来不及多想,只信手将木刺拔掉,因为穿着鲜红的石榴裙,才没有被人瞧出端倪。
为了不在逃生路上拖人后腿,她选择了与众人相反的方向,情愿留在城中自生自灭。
“操,老子可真是无私啊……!”玉幺自嘲着,想到若是被崔永安知道了自己的初衷,那傻缺不知要唠叨成什么样子,口气里竟带了一丝得意。
这时远处传来的炮攻声似乎更猛烈了,玉幺咬咬牙逼着自己往前走,奈何街巷里却到处都是石弹坑和瓦砾堆,她寸步难行,索性挑了一处弹坑抱着腿坐下。当奉命前来寻找她的将官发现目标时,就看见她以这样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赖在地上。
那将官瞬间冒出一头冷汗,跑到她面前心惊胆战地问道:“夫人,您怎么能坐在这里?”
玉幺瞥了他一眼,自顾自道:“坐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我就不信一个坑能被石弹砸中两次。”
将官这节骨眼上可没闲心与她瞎扯,只急匆匆鞠了个躬,就要拉她起身:“夫人,末将奉命护送您前往夜光山,情势所迫,请恕末将无礼了!”
“哎哎哎,拉拉扯扯干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玉幺翻了个白眼,就是不肯挪窝,“你死心吧,我是不会上夜光山的,除非你带我去郁孤台!”
那将官何曾见识过如此刁蛮的女人,无法可想,只得向玉幺妥协:“也罢,郁孤台好歹也有藏兵洞,就让末将护送您去那里避一避可好?”
“那是最好,”玉幺立刻笑嘻嘻地向他伸出两只手,老实不客气道,“我腿受伤了,你背我去!”
郁孤台位于赣州城西北,是一座依山而建、面向章水的城台。此刻奕洛瑰正在台上督战,面对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心中升起的怒火总是被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压住,得不到发泄与解脱。
此事若换作从前,他再也想不到百越的战船会如此可怕,而今他才明白——这个一向被自己藐视的南国,并不是单靠运气倚仗了天堑,才得以延续国祚数百年。
面对百越楼船密如蝗阵的围攻,这一刻的赣州城就像陷入罗网任人宰割的猎物,每一次的还击总显得那样无力。分布在城楼上的士兵不断发射弓弩,燃烧的箭矢像流星急雨般划破夜幕,星星点点照亮了江面——只见江上每一艘百越楼船的甲板上都站满了水兵,在紧锣密鼓的号角声里,数百名水兵合力拉动安置在甲板上的抛石机,将一枚枚沉重的石弹抛向城楼。
在抛石机的力量面前,弓弩的射程相形见绌,让奕洛瑰只能暴躁地穿梭在官兵之间,怒目圆睁地竭力嘶喊:“快把礮架起来,快啊!”
官兵们一阵手忙脚乱,好容易在城楼上架起了抛石机,将燃烧的藤弹抛向江中的楼船,然而楼船上训练有素的水兵总能及时将火扑灭,偶尔有船只沉没,灵巧的红船也会飞梭一般赶到,将落水的官兵一一救起。对于百越士兵来说,大江就是他们最完美的战场——在这里无论攻防都熟练而有效,亲切的江水会吞没每一次失误造成的阻滞,为他们打扫出一片干净畅通的战场。
当玉幺由将官背着登上郁孤台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如此一片壮观的景象,让她不禁为之惊叹。
这时焦头烂额的奕洛瑰也发现了玉幺,就像血红的眼睛里揉了沙子,顿时火上浇油、七窍生烟。
“还不下去,真晦气!”他面目狰狞地喝斥将官,转身就走。
“喂喂喂,陛下就是这么对待老相好的吗?”玉幺在他背后大喊道。
她的声音迅速湮没在激战的轰鸣声里,奕洛瑰哪有空理她,早已风风火火地跑远。
玉幺没好气地撇撇嘴,伏在将官背上,沿着城楼进入了一处开凿在山壁上的藏兵洞。那将官放下玉幺后便四处张罗着找药,替她将受伤的小腿包扎好,玉幺看着将官专心致志为自己包扎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唉,官家威风凛凛,御史温文尔雅,讲起来都是我的男人,却有哪个能比你待我细心?”
那将官倏地一下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摇头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说,末将担待不起!”
玉幺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谁要你担待了,白痴!”
百越这一次的突袭尽管来势汹汹,可赣州城自古被称为“铁赣”也并非浪得虚名。一旦进入石礮的射程,尾大不掉的楼船很容易被石弹击中,战船再想靠近城墙掩护水兵登城就会相当困难——毕竟百越和司马澈之间的缔盟再牢固,也不会放任造价昂贵的楼船尽数沉没,于是两军对垒了一夜后仍旧僵持不下,终于在翌日午后迎来休战的间隙,让双方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藏匿在夜光山中的安永担惊受怕了一夜,在听不到炮声之后,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执意令昆仑奴背着自己走出藏兵洞,一路寻到了郁孤台。
在灰头土脸的士兵中寻找一个美貌女子,就像在炭灰中翻捡一块宝石,只要细心很容易办到。安永很快就在一处藏兵洞中找到了玉幺,一见她腿上受伤,立刻忍不住气恼地数落道:“每次你都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现在受伤了,还不是疼在你身上?”
玉幺冲他咧咧嘴,挤眉弄眼地笑道:“如果能伤在我身上、疼在你心里,那也美得很啊!”
“你想得倒美,”安永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是你咎由自取,我为什么要心疼?”
“啧啧啧,崔郎你可真是好狠的心……”玉幺跳着脚站直了身子,伸手勾住了安永的肩。
满身疲惫的奕洛瑰恰在此时走进了藏兵洞,一眼就看见玉幺和安永正在打情骂俏。对照着狼狈的自己,这两个人此刻更显得光鲜夺目、堪称璧人,于是低落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更糟,他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直到让这两人发现自己,惶惶在他面前跪下。
跪拜的时间在奕洛瑰故意地拖延下,长到令人微觉难堪,许久之后才听他冷笑了两声,缓缓开口道:“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是微臣无状,请陛下恕罪。”安永立刻垂着眼回答——来到这一世多年,不问是非曲直地认罪,他已经是越做越熟练。
一旁的玉幺看了看神色木然的安永,素来轻薄的两张嘴皮子,这一次难得没有张开。
直到二人灰溜溜地被奕洛瑰撵下郁孤台后,玉幺这才伏在昆仑奴背上,郁闷地开口问安永:“你在那皇帝面前,怎么总是认罪认罪,轻松得跟喝水似的?”
“因为认罪成本最低。”安永漠然回答,跟在昆仑奴身旁走得飞快。
玉幺一愣,回想起这人过去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若有所悟地沉默了。
也就在这一天,当头破血流的昆仑奴背着哭哭啼啼的冬奴找到奕洛瑰求救时,夜幕已经降临。隔江的敌军随时可能开战,雪上加霜的坏消息让奕洛瑰暴躁得几近发狂,他的中原语造诣还不足以将冬奴颠三倒四的话组织起来,因此只能对着语无伦次的冬奴咆哮道:“把话说清楚!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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