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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是安排了进宫的人?”
聂元生怔了一下,方笑道:“我倒是想安排,只是孙氏也好,你也罢,都已是极为难得的美人,我如今区区一个中书舍人,却去哪里寻多少佳丽来做后手?何况那些生得美的也未必就有那福气,还不如等人进了宫,看上一看再说……宫闱里的事,不是还有你么?”
“先前你……”牧碧微拨了拨案上的瑞金墨,停了一下,复道,“我想着也不仅仅是为着逼死方贤人罢?未必没有旁的打算,陛下这几日都没到后宫去……我只是奇怪,嗯,你做什么非要这样急着抓权到手?毕竟你比陛下还要小上几个月,下个月才是你生辰罢?圣寿可是五月里的,稳稳当当的,依着陛下对你的宠信,少说也是一员大吏,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可我总觉得你太急了。”
聂元生眼神幽深,半晌才道:“我不想说。”
牧碧微凝视了他片刻,吐了口气:“好。”
气氛一时间僵硬起来,过了盏茶光景,牧碧微才悠悠的道:“那一个小龚氏性.子我颇为喜欢,若留了她在宣室做女官,你看前朝会不会有什么说法?”
“他们不会有什么说法的。”聂元生笑了一笑,淡淡的道,“毕竟我祖母三年忌日已经过了。”
牧碧微一怔,就听他继续缓缓道:“我如今不过一介六品小官,更在朝野已经落下了奸佞的名声,聂家又不是什么世家望族,家祖那点儿名声,因着我的缘故,嘿嘿……
“但在陛下眼里,我只怕是公主都尚得,自出孝以来,陛下到现在已经问了我两回婚事,若不然我也不耐烦在才开始代他批阅奏章的光景就替他寻些事做。”
“虽然晓得你不想在此刻娶妻,是不想耽搁抓权的辰光,亦不想随便娶一个,浪费了妻族的助力,若是娶高呢,即使有陛下出面,即使曲家高家怕也不得不送个女郎出来应付,但想必不是旁支就是庶出,你未必看得上,如此自然是埋头批着奏章,等官职升上去了再议亲的好。”牧碧微思索了片刻,悠悠道,“只是如今听你说为了不娶妻,不惜设法给陛下找麻烦,我到底还是觉得安心些。”
聂元生抬起头,含笑望着她道:“你怕什么?”
“我怕的东西很多。”牧碧微淡淡的道,“所以我必须步步谨慎。”
“……”聂元生敛起笑容,沉思了片刻,方慢慢的说道,“旁的我不敢说,但我总不会害你,且会尽力助你。”
牧碧微心头黯然,两人相对半晌,牧碧微却忽然道:“秋狩就要开始了。”
“今年陛下想去越山。”聂元生随口说道,顿了一顿,又道,“猎场事情多,你照例不要带西平公主去了,这样的风头出不出都无所谓,毕竟西平公主乃是长女,是陛下骨血,新泰公主再聪慧伶俐又能够占到多少东西去?”
牧碧微轻哼了一声:“她还真不怕新泰公主小小年纪劳心劳力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这样沉默了半晌,聂元生提起笔来蘸了墨汁写了几个字,复又放下,悠悠的道:“我似乎没有与你说过家祖?”
“临沂郡公,本朝都说他是女子最想嫁的郎君,君主最想有的臣子,亦是岳家最想要的女婿……”聂元生淡笑着道,“你可知道家祖老来回顾一生,对世人给予他这些评价所言是怎么说的么?”
牧碧微勉强笑道:“什么?”
“若无姬氏,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聂元生眼神黯淡,悠悠的道。
牧碧微虽然因方才的话心头郁闷,晓得聂元生提到聂介之分明是在故意逗自己说话,但到底兴致不高,这会便淡淡的说道:“临沂郡公之才世所皆知,即使未遇高祖皇帝,总也有旁的出头之日。”
“不然。”聂元生闭上眼,悠悠的道,“家祖当年家贫,乡里无人愿意下嫁于他,惟独家祖母违抗了父母之命出阁,跟着家祖吃了许多的苦,甚至我那阿爹也因此胎中积弱,捱到有了我不久,便撒手而去……这些你怕是都知道罢?”
牧碧微点了点头,就听聂元生似笑非笑的说道,“家祖在乡中过不下去,所以不得不带着家祖母赶往邺都,那时候家祖的年纪,也不过比我如今长上一两岁,生长乡野,所见最尊贵的不过是里正乡绅之流,因此到得邺都,想谋取的差事,也不过是帐房之类……”
“是么?”牧碧微一怔,随即道,“那又是怎么遇见的高祖?”
“家祖还没寻到差使,家祖母先病倒了,两人流落街头贫病无依,是高祖皇帝的原配、追封太肃皇后,当时的楼夫人经过,见状很是同情,赐下数金,才救了两人一命。”聂元生轻声说着,“楼夫人就是宣宁驸马的长辈,实在是个善心人,可惜她去得早,连她所出的两个儿子也在后来战死沙场,你知道善谋者总是多心的,家祖当时为了楼夫人二子之死,还曾暗中下了死力调查,查出来与庞贵妃仿佛有些关系……”
牧碧微听到此处,不由变了脸色,却听聂元生很是疲惫的说道:“嗯,庞贵妃被贬,高祖皇帝立先帝,家祖都插过手,济渠王满门,也是家祖与先帝约定,当然先帝登基时身子居然会迅速差了下来,就是没家祖的话,先帝也非杀他不可……说远了,若无楼夫人当时援手,又推荐家祖到姬家的铺子里做事,家祖与家祖母怕是早就在前魏的邺都无声无息的死去了,到了姬家铺子里做了半年帐房,赶上高祖皇帝查帐,家祖才抓住机会,一鸣惊人……总而言之……”
他睁开眼睛,神情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什么,“若将高祖皇帝换了今上,这世上又有谁会知道聂临沂?”
“我与陛下一样,幼时由祖父抚养教导。”聂元生慢慢的说道,“祖父教导我不可忘记姬氏之恩,其实对家祖恩情最重的当是太肃皇后,可太肃皇后去的早,她所留下的两个儿子,也被庞贵妃所害,家祖料理了庞贵妃并济渠王,问题是济渠王也是高祖之子,家祖为着太肃皇后的恩情,设计一步步逼着济渠王走到了起兵作乱的地步,使高祖生前就目睹诸子争位,忍痛囚了济渠王不说……以高祖的城府,如何不知道济渠王与先帝交恶的程度,只要高祖一去,济渠王一脉纵然有人能有性命,下场也必定凄惨无比?”
“仔细论起来,高祖皇帝对家祖的恩情也未必就比太肃皇后小多少,太肃皇后救了家祖与家祖母一命,可若没有高祖皇帝,他们也不过如寻常小夫妻那样平平淡淡的过上一辈子,后来前魏亡故,乱世十余年,邺都烽火无尽,说不定还会丧生在兵燹之下……”聂元生笑了一下,极慢的说道,“曾经恩怨难是非……这是家祖临终所言,对付庞贵妃与济渠王,他对不起高祖皇帝,可若不对付,又对不起太肃皇后,所以,这世上许多事情,不仅仅是难以辨别对错,更重要的是,甚至不可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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