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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澜抽出帕子,慢慢印干了残泪,借此挡住了眼中的暗涌:果然!他想做什么?想逼她跟奕忻斩断过往么?不,不可能,就算她心里还想着奕忻,他们一个在后宫,一个避朝堂,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会。那么,他是想借撞破“奸情”,以有所要求么?
正拼命思索着奕宁可能的目的,却听到了他独有的慵懒清亮的声音:“朕,先为你二人化解些个误会吧!”明澜与奕忻齐齐抬头,盯着他,忽又省得失礼,忙复低下头去,心脏怦怦乱跳,连耳膜都随着这跳动的声音一涨一缩,微微鼓荡。
奕宁低低的笑:“让朕猜猜,六弟,是气那拉氏嫁给了朕,而那拉氏,怕是气六弟对你嫁人没有半点回应吧?”
“那拉氏在广东和六弟沤了气,便一路女装,招摇着回了四平。须知那头,”说着向太后所住的海晏堂方向虚比了一指,“一直在想如何打压叶赫家,当日知道叶赫家竟然出了位女主,自然是欣喜万分的,这目标便从如何打压变成了如何利用。”
明澜点头,而最彻底的利用,莫过于把叶赫家的变成爱新觉罗家的。现在想来,仍心有不甘,竟然自己招摇回家,正主没有惊到,却炸出个程咬金来。
“那头将那拉氏的妹子接到了宫中,又出动了四平附近的守军,令徐有得带着进了叶赫部,算是给了那拉氏一个下马威。那拉氏也是个聪明人,懂得利害,没想着硬碰。只不过心有不甘,暗地里派人送信给她的谋士,和六弟你。”
奕忻吃惊地抬头,表情茫然,似乎根本不知此事。而明澜也猛的昂首,惊恐地盯着奕宁:他是神仙么?怎的连这档子事都知道?
奕宁笑:“朕不是神仙,只是,朕恰巧截了那两封信。”明澜听了愈发骇然,他莫非有读心术么?
“那拉氏自忖,叶赫家无兵无将,无法与太后相抗,便想联合了六弟,拼他一拼,博弈一番。震慑住那头,令到兵不血刃。”奕忻听到这,眉头稍紧,仍不发一言。
“然而那拉氏,你不了解那头,她只是个女人,只是个深闺里养出的女人。她不会看情势,不会分析敌我差距,更不会轻易放手。正是她的无知与坚持,让她走到了今天。那拉氏,你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她的放手,这一点,朕和六弟非常清楚。因此,朕截了那两封信。”
“朕的六弟,有韬略,善武功,心肠却太软。若他接了那信,少不得要煎熬一番。是进,是退?那拉氏,你出了个难题呵!这白脸,便让朕来扮吧!”
明澜低首,是,她把她的难题,转交给了他。若是退,她就要嫁给别人,若是进,那便会怎样?和帝后党一斗到底么?为了自己一人,令两党间最后的争斗提前发生?呵,她可以预知到结局——两败俱伤,帝胤党根基尽毁,再无余力东山再起,帝后党仍把持着朝政。而大清经了内斗,更加的衰败不堪,说不定,还会有别国趁火打劫。
纵使他们有旅顺守将察哈泰的支持,有海南的海军陆战队,有甘肃的团练,又能怎样?仍旧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他们的假想敌,从来就不在国内,从来就不在朝堂。若是远遁国外呢?呵,明澜苦笑。那么,她和他,都不会甘心的吧?
他们的世界里,都不仅仅只有爱情。顾虑太多,反而失了放手一搏的勇气。两害相权取其轻,明明当时已经是深思熟虑挣扎抉择过了,明明是无怨无悔任凭如此了,却仍忍不住幻想,若是当时……
机关算尽,换来的,也不过如此。
明澜与奕忻俱都低了头,神色黯然,无奈的叹气。
奕宁弹弹手指,坐直了身子:“误会既然澄清,那么,朕便该说正事了。”他缓缓站起,负手走到两人跟前,“朕召你们来,是有一事相求。”
奕忻低头,作出副恭谨的样子来:“请皇上示下。”
奕宁轻嘲:“是呵,皇上……此刻,朕的确需要这名号,来压一压你们。”张开双臂,分别执起二人左右手,搭在一处:“朕希望,你们能替朕,诞下位皇子。”
什么?明澜大惊之下,本能地想抽回右手,却被奕宁死死按住,骨节重重地压在她的手背上,冰冷强硬:“先听朕说完!”丹凤眼里射出两道冷光来,令到明澜感觉他周身都被黑气包裹,这哪里是帝王气,分明是煞气呵!她机伶伶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奕宁沉声:“那拉氏,你可知,你本来要嫁的,是朕的七弟,奕譞?”明澜点头复又摇头,——啊,她还以为,那只不过是咸丰并太后的障眼法。太后在她初次请安时所说的话语虽让她存了疑,却以为是太后借这由头,给她个下马威罢了。这竟然是真的?
是了,那日徐有得在左安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没了声息,之后便换了安公公带自己进了园子,想必那时是安公公串通的守卫,将徐公公敲晕了事了吧!
咸丰帝虽被架空,手不握兵权,然而好歹总会有几名忠心的亲卫、近侍的,想必便是这些人助他截信、截人的吧!到第二天,“生米煮成熟饭”,太后便也没了办法,总不能真为了此事,跟皇帝撕破脸皮。
但太后为什么不向着咸丰?她不是咸丰的生母么?
他轻轻摇头,叹道:“朕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心里头清楚。朕,怕是命不久长了。即使是生母,也是时候寻么着,找个继承人了。”顿了顿,声音忽变得冰冷刚硬,“但是,朕却不能把大清,交给一个只会争权夺势,毫无远见的妇道人家!”
又惨然地笑:“朕这身子……早已是不中用了……若不然,也不会难为你二人。”
明澜眨眨眼睛,茫然。又看看奕忻,后者面上渐浮现缕尴尬的神色。俄……明澜双眼忽然瞪大,又忙掩饰地垂下眼帘,心中不断惊呼——他他他!咸丰帝他,已经不能人道?!天啊……
明澜嘴角抽动,满头黑线:原来他一直没碰自己,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这家伙……
奕宁重又看向奕忻:“待朕大行之后,有你二人为国操劳,朕在九泉之下,便能含笑了。反之,若是真遂了那头的愿,令到七弟登基,他那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哼,没的便宜了那头!”他冷笑不止,眼中带了丝轻蔑。
明澜皱眉,她也不喜太后对权力的如此执著,尤其是从架空皇权,干预立储以及对洋务、对洋人的态度这几点上来看,倒像极了那真正的慈禧太后,对倾轧心机有余,对治国能力不足。
她叹气,虽然知道咸丰所说是对的,却无法接受,这样的步步算计,将情和爱都放在了天平的一端充当砝码,令她感觉她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台冰冷的机器,跟着既定的指令,亦步亦趋。
奕忻突伸出右手,捏了奕宁的腕子,手上加力,令他放开自己左手。奕宁吃惊地望着他,他却不为所动,脸上表情不知该称作冰冷,还是该称作失望。退后两步,不发一言,行了个标准的跪安礼,头一直高高地昂着,双目与奕宁对视。冷冷的两道视线,几乎让他们身周都蒙上层白霜。然后,他便直起身子,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远瀛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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