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贺延安面色不愉,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少爷,我不是故意吵到你的。”
“无事,”贺延安按了按眉心,刚才那一声巨响,避免了他继续沉溺在悔恨的情绪中,却也没心思继续看书,“你若是困,就先下去睡会吧。”
枝枝不敢去睡,可怕再坐着又会犯瞌睡,贺夫人叮嘱过她,少爷身边不喜有人,所以一定要看紧了。枝枝走过去,看见书上一个字,笑道:“这个字我认得。”
她指的是《有木诗八首》里的一句“枝若不胜雪,势高尝惧风”,贺延安没想到她竟然还识字:“你念过书?”
枝枝摇摇头,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念没有念过,只是看见书里的那个字,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好像从前有人领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念,耐心细致,也不厌烦。
“这是什么意思啊?”诗里她只认得那一个字,其他的看的一知半解,靠猜也猜不出全部。
“枝若不胜雪,势高常惧风。”贺延安将那一句诗词念出来,看枝枝还是一脸困惑的模样,又解释意思,“意思是枝条柔弱,禁不住大雪,生于高地,害怕狂风的侵袭。后面还有一句‘雪压低还举,风吹西复东’,是说冬天大雪压得它忽高忽低,寒风吹得它时东时西。”
“哦,”枝枝钦佩地点点头,衷心夸赞,“少爷,你好厉害啊。”
“这句诗浅显易懂,没什么厉害的。”贺延安看着枝枝,她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眼里是羡慕,心神不知怎么一动,“你想学吗?”
枝枝猛地点头,她想学认字,也想会念书,可是嬷嬷说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不必学习那些东西,伺候好主子才是正事,又丧气道:“可是我不会。”
“没有人天生就会,你想学,”贺延安从书架上挑了一本书,递给枝枝,“我就教你。”
“我想学!”枝枝跳起来,扎成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生怕贺延安反悔似的,一把抱过那本书,“我一定好好学!”
贺延安是个严厉的先生,枝枝也是个好学的学生。
开始的时候,贺延安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活泼好动,哪里静的下心学字,就是他小时候也被贺夫人三申五令才肯静下心来读书,可枝枝不一样,她学的认真,有不认识的字琢磨不透,就跑过来问他。
贺延安教的认真,又想考考枝枝,随意找了首《咏鹅》让她去背,三岁小孩背的诗词,本以为枝枝要背许久,没想到他刚翻出来,枝枝就得意地笑:“这首我会背!”
“你会背?”贺延安奇怪。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枝枝闭着眼,小老头似地行云流水背出,等背完了,才看着贺延安,“没骗你吧,我真的会背啦。”
贺延安觉得奇怪,看枝枝的谈吐长相,确实不像一般普通丫鬟的出身,可哪有贫困到要卖孩子的家里,会舍得送去学堂念书呢。但若说她不是普通人出身,又怎么会被人买来作丫鬟呢。
贺延安放下书:“枝枝,你原先是哪的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枝枝捧着小脑袋,苦想了许久,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满红楼的嬷嬷说我伤到了脑袋,从前的事都记不清了,不过她说我是被人卖来这的,春姐姐说或许是我爹娘养不起我。”
明明是让人难过的事,可枝枝却并没有自怨自艾,并不在意自己到底是打哪来。
“不过我好像记得我有个哥哥,”枝枝想到了那个云里雾里的梦,“我记不太清了,可能也没有,但是他好像给我买了糖葫芦吃。”
“我看你就是馋嘴了。”贺延安笑她,心里却暗暗记下了枝枝或许有个哥哥这件事。
他晚上睡不好,常常睁眼就是天亮,于是白天就困乏的多,枝枝开始还不知道,只当贺延安和她一样白日犯困,某天夜里发现忘记了关窗,被贺延安叫住了才发现他没睡呢。
枝枝问他:“少爷还没睡觉吗?”
“睡不着。”贺延安按着眉心,眼里有血丝,他听见外面传来的哗哗雨声,腿就会隐隐作痛,平日里都是没知觉的死物了,偏偏下雨的时候还要万般折磨他。
枝枝注意到他又在按自己的腿了。
她怕贺延安去锤,想到那一幕就心惊肉跳,走过去掀开帘子,又怕戳了贺延安的痛处,想了半天才敢问:“少爷腿疼吗?”
“嗯。”贺延安随意应了声,被她发现了,倒是不伸手去按了,一个劲赶她,“回去睡吧,往后忘记关了也没事,雨飘不进来。”
枝枝不敢回去,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贺延安这才注意到她身上湿了一半,也没穿鞋,赤着脚,也不知道会不会生病,看的贺延安眉头一皱:“怎么不打伞。”
“忘记拿了。”枝枝老实说,她住的房离贺延安的房有一段距离,半夜被雷惊醒才想起来窗没关,她出来的匆忙,更没时间去找伞了。
“胡闹,”贺延安自己就被病痛折磨,知道生病有多么难受,担心枝枝淋了雨会生病,“快回去换衣服。”
枝枝摇头:“没事的少爷,我身强力壮,不会生病,”又正色道,“倒是少爷不睡觉,白日里没精神,枝枝守着少爷,等你睡了我就回去。”
贺延安拉下脸:“我不需要你守着,你回去吧。”
几日的相处,枝枝早就摸清了贺延安的脾气了,外人都说他脾气怪异,喜怒无常,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贺延安就是嘴硬心软,又要强,不甘示弱,其实心里偷偷关心着人呢。
枝枝总算知道了他为什么白日总是精神不济的原因了,不好好休息,身体怎么能好呢。
“等少爷睡着了,我就回去,”枝枝拒绝,又问,“少爷要是腿疼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按按。”
听她提到这个,贺延安一愣,脸色阴沉下来,他最不喜欢别人提到自己的腿,枝枝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正想道歉,贺延安已经转过身不理她了。
“你既然愿意守就守,不愿意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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