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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他娘难对付,小心看着如玉的脸色。
如玉眼皮都掀不起来,甩甩搭搭出了竹外轩,一出竹外轩立刻挺背收胸,敛步而行,表面姿态做的足够好。
入秋早晚天凉,她在褙子外罩了件无领交衽长襦衣,带着丫丫进了静心斋。她来的最早,着丫头通报过,说是夫人还未洗涮完毕,便只能站在檐廊下静等。
不一会儿周昭挺着肚子,与蔡香晚两个前后脚也来了。三个儿媳妇依次排于廊下,天才透亮,晨光泛白,屋檐上两只画眉叽喳个不停,丫头们水出水进,亦是忙碌个不停。
不一会儿姜大家来了,发髻挽的油光明亮,青褙白裙,行步生风利利落落,见周昭带着两个小的见礼,不过眉眼一夹略点点头便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一声喝:“什么?和悦公主果真点头要嫁老三?那可是个庶子。”
蔡香晚十二幅的阔裙下莲步轻点,转身就移到了东窗下,拨簪逗着鸟儿,侧耳却是暗听。区氏的声音太大,不必如此费周章,周昭与如玉两个都是听得到的。姜大家说了些什么,区氏喘着粗气道:“这能怪谁?只能怪我生的儿子不争气。
倒是姓邓的那个贱妇,如今还是个妾就作威作福,待她有个二品诰命的头衔,再有个公主做儿媳妇,只怕我将来要死在她手里。”
“三哥要尚公主了,往后咱们几个,每日一早只怕还得天天儿的去拜公主了。”蔡香晚比如玉还小着两岁,毕竟不过十六岁的小丫头,儿媳结成联盟,倒与如玉亲热了起来。
周昭自来不爱沾事非说闲话,听她两个咬起牙根儿,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如玉一笑应之。她只知道张君因为在陈家村与自己写了婚书而拒公主,却不知道张君正是为了拒公主而娶自己,此时心儿怦怦乱跳,暗暗欢喜,便连昨夜弄的腰酸背疼的身体,也不觉得累了。
画眉鸟儿仍还叽喳个不停,忽而外院门上涌进来几个婆子,皆是如临大敌一般。就连周昭那样镇定的人,也不禁回过头来要看个究竟。
过得片刻,永国公张登一袭襕衫外披鹤氅先进了门,而后站在门上静等,约莫三息,邓姨娘一件丁香色石榴纹的长褙,下系一条八幅本黑裙,头上只插着只银簪,快四十岁的人了,抬眉望张登一眼,两眼秋水清澈的仍还少女似的。
唯有笑时两条泪沟深显,才能显出她的年级来。
蔡香晚又凑到了如玉耳边:“自打二嫂入府,我便瞧着二嫂一双眼睛有些熟悉,今儿才发现,她那双眼睛,竟还有些像你了。”
她不说还罢,如玉有心细瞧,果真觉得邓姨娘这双眼睛似乎有些像自己。蔡香晚又道:“咱们公公喜欢妇人手生的漂亮,邓姨娘一双手就够漂亮。你瞧那如锦,人生的实在普通不过,一双玉绵绵的手,所以在公公身边伺候了七八年,一刻离不得。”
难道说张登夜里不弄那个,光握着妾与侍婢的手就行了?想到这里,如玉不禁有些苦恼,整夜厮缠在一处,她委实腰酸背疼,受不了张君了。
蔡香晚话音才落,张登带着邓姨娘已经自游廊上走了过来。他停下,等三个儿媳妇见过礼,问周昭:“这样大的肚子,不回院休养着,整日立的什么规矩?”
周昭再敛一礼,声调低而平和:“身为内宅妇人,替夫敬孝便是天大的事情,不能因身有孕而怠之。”
她是大家闺秀,又是书香门第,光凭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张登都是由心而赞,由心而敬。他还未进门,已责怨起区氏来:“三个儿媳妇,一个身怀六甲,一个才病了半个月,大早上的,不早些叫她们进去问话,放在这檐廊下是摆阔怎的?”
邓姨娘柔柔一声老爷,连忙使着眼色。张登忽而会意,今天带着邓姨娘登正妻的门,恰是有事相求,这会儿就骂起来,两人大吵一架再不欢而散,三儿子的婚事又得耽搁。
自来公公总比婆婆疼儿媳,他大手一挥:“你们三个先进去,都坐着,要立规矩等我走了再立,我可受不得你们站在我身后。”
区氏与姜大家并扈妈妈三个计议已定,早在翘角条屏前的圈椅上坐定,见张登进来,不过抬抬眉眼。邓姨娘端茶来敬,她转身去接丫头手中的茶,低眉呷了一气,稳稳搁在八仙桌上:“你入府也有二十多年,我统共喝过一回你敬的茶,上吐下泄了三天。这一回难不成是儿子要尚宫公主,你嫌我这个主母碍事,索性要一杯茶毒死我?”
要说二十年前那一回,区氏确实上吐下泄了三天,但邓姨娘也寻死上吊了一回,究竟谁放的泄药,也没个定论,总之区氏生的儿子傻,邓姨娘生的聪明,区氏自认是邓姨娘下的药毒傻了儿子,见了她便两眼喷火,恨不能一把掐死的。
做姨娘的人,那怕原来什么出身,如今是跪在主母脚下为奴为婢。邓姨娘在主屋独大了二十年,终究眼界见识小,没想到儿子成亲的时候,区氏才是主母,天家要尚公主,照例也要提亲,要纳吉纳征,而这些事情,皆得区氏这个正头的娘去办,她一个姨娘,还得仰仗区氏不要捣鬼,否则那公主也难娶进门来。
张登看不过眼,当着三个儿媳妇的面不好饬斥区氏,声音却已有些硬:“差不多就行了。她都敬茶了,你还想怎的?”
当着儿媳妇的面,两公婆自然要争高低,区氏声音比张登高一个度:“谁家的妾二十年才敬两回茶,第一回害的我的钦泽都如今都呆呆傻傻,这一会难道不是想谋我的命?”
而张登当着几个儿媳妇的面,亦不想失面子,声音再提一个度:“连一个婢妾都不能相容,你的妇道何在,母仪又何在?悍妇!妒妇!”
区氏手拍桌子震的茶水四溅:“我是妒妇,悍妇。婢妾谋害主母,你将她护在主院二十年,宠妾灭妻,按律当斩!”
周昭气定神闲,蔡香晚兴致勃勃,如玉坐的好不尴尬。
张登一目扫过去,二十年未服过软的人,扫到如玉绵的像只小面瓜一样低着头,不知为何忽而就服了软:“当年便有错,也是我的错,我替她赔个不是,给你这二十年的持家道声辛苦。你接了她这杯茶,释了她的恩怨,只怕今明日宫中就要降圣旨,尚和悦公主到咱们家。
我膝下四个儿子,独独钦越还未成亲,他也是你的儿子,既尚了公主,也是咱们一府的荣耀,你看着将这个心操起来,如何?”
丈夫若不服软,区氏还觉得他跟自己犟气,至少证明他在乎自己。他二十年后头一回服软,为了妾,为了庶子不惜在三个儿媳妇面前丢老脸,才真叫区氏心灰意冷。偏邓姨娘举着那杯茶,好死不死就接过了话头,哀哀切切西子捧心:“奴婢不过一个下贱人,死不足惜。只要夫人能替他操持着将公主迎进门,便是即刻叫奴婢死在这里,奴婢亦是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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