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好个有眼无珠!王大人全无半点郎舅之情。我来问你,百花宴上,可是你同沈七初遇?
答:是。
问:你二人素无往来,政务不通,相交不过一瞬而已。你如何便令他一见心折?
答:没甚么。我同他说了个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问:哦?
答:这笑话只有八个字——“武平祸难,文焕经纶。”
问:……不想王卿如此伟志,失敬失敬。据老夫所知,沈姿完师从道学大家周弘甫,讲究的是逍遥无事之业,与你这番道义,可谓相谬万里。
答:甚么伟志,一时魔怔罢了。
问:不必妄自菲薄。王大人文韬武略,老夫虽常在大理寺内,也略有耳闻。本朝最推崇你的,应属前兵部员外韩嗣宗。这老头子夸你有上马谈兵、下马降礼之才,一心要推举你做步军总督,折子不批便破口大骂,三番五次去礼部踢门要人。永宁二年七月,韩嗣宗出使北方大族千叶,执意带了你去。谁料你一回国,便将妻子女儿一起杀了……此二事之间,可有关联?
答:……
问:王大人,说句私心里的话,北方六族势大,本朝无力平定,——“周室飘摇于乱世”,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何况近年多订盟约,战火渐熄,每年只索些丝帛钱币罢了。即便蛮子真有南下的野心,咱们这么多人,连淮河也可堵了,难道便怕了他不成?
答:这几句话,有一个人也说过。
问:是谁?
答:我四岁的女儿。
问:……
答:顾大人,你不必问了。我犯的案子,既不关沈姿完,也不关韩嗣宗。这几年来,人人当我是个冷血的疯子,我也只把自己当疯子。哈哈,如能真心疯了,倒是再不好过,省得受这清清楚楚的煎熬。我的妻子女儿,是我在世上最珍惜之人。我杀她们,不是因为恨,实在是因为……爱到了骨子上。
秘
销
(口述者前礼部主簿王章)
那天天还没亮,我在借住的船上被人提起,胡乱套了几件衣衫,便给人一路催着,急匆匆地赶到了禁宫门前。我是个出身寒微的士子,从没进过宫,甚么礼节也不懂,但却一点儿也不怕。因为那份会试第一的卷子,我早就烂熟于胸。无论主考官从何处问起,都能对答如流。
殿试开始了。我在众人最前面,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距我不过二十尺。我大气也不敢喘,只敢双手执礼,盼他开口向我提问。
今上平易近人,先说了些温勉之语,又问了些年岁民生,最后才问到正题。他向孔胜钦、马元晖问了些《大学》、《春秋》,向沈姿完问的是“万物其治一”,问得最多的却是顾庭玉的“仁义惠爱,法如朝露”。
直到我听见监官念:
“着今科状元王章——谢恩——”
我仿佛从一场昏沉沉的梦中醒来。我竟然是状元。整堂殿试,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状元!
我简直要放声大笑,嗓子却酸涩得发不出声音。离开大殿,我一步也走不动,如虚脱了一般。百花宴摆出来,我只管挑最烈的酒往嘴里灌。旁人向我议论纷纷,说甚么逍遥侯、顾庭玉都是不世之才,只因朝中有个避嫌的意思,才白白让我捡了个便宜状元。我背对众人,自斟自饮,巴不得立刻醉死在这宴席上,也胜过遭受这般嘲弄。
却有人伸了一只墨绿色的荷叶茶盏来,同我杯沿一碰,拉长声音道:“与尔同消万古愁——”
我定睛一看,却是那位逍遥天地间的沈公子,不禁失笑。纵使天下人个个愁白了头,怕也轮不到他!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不敢失礼,正色躬身把酒喝了。他又问我些《集吾策》里的句子,我只随口敷衍了几句。他慢慢地啜了口茶,忽然道:“长晖兄,你的志向是甚么?”
这句话他问得很认真,我竟也着魔般吐出了那八个字。他听了,凝视我许久,放下茶盏,低声却坚定无比地说:“我愿助长晖兄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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