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在家里,多帮爷老子做事,让他们少操点心。”
“嗯。”我爷老倌子决明,含糊不清地答复着。
大黄牛“犟犟”的屁股上,肚皮上,脖子四周,一大群蚊虫,苍蝇,放肆叮咬。更有一种状似蜜蜂一样的虫子,外号叫做“王舍命”,一根尖刺,刺破牛皮,疯狂吸血。
大黄牛疯狂地甩打着长长的牛尾巴,右打一下,左打一下,驱赶蚊虫。
“呃呃!”
大黄牛既像是催促我爷老子,又像是和我二伯父、黄柏、砂仁告别。
黄柏个子矮,又瘦,拿把禾镰子,割稻子,飞快的手脚。砂仁和和我大伯父茅根,手臂上的劲头大,一人一个禾把子,对着扮桶的扮禾盘,交叉着摔打,从来不晓得畏劳苦。我二伯父瞿麦,个子高大,腿长,肩膀上功夫好,将扮桶里的水谷子,扒到大灰撮箕里,再倒入大灰箩中,挑上一百七八十斤,像挑绣球一样。
这四个凑合成一个扮禾佬的班子,拿现时代的话来说,叫做黄金搭档。
从龙城县百里之西的西阳塅,走到澧州府的安乡院子,七百里路是足够有的。铁脚板汉子,一天走一百二三十里,应该不在话下啊。
过了响堂铺街上,翠风恒,合兴祥,成太和,铁炉里,石碧山,林家湾,梨子垴,李家祠堂,石桥边,王家岭前,旷家芲上,龙潭湾,天子地,便到了三芲坳上,西阳塅上七里,便算走完,也刚好到了天亮。
站到高处,放眼一望,散落在西阳塅两旁山脚下的茅草房子,断断续续冒出了炊烟。鸡鸭放出了鸡埘,拍打着翅膀,叫得欢畅。
下了三芲坳上的三里多长的坡,朝前一眼望去,壶天六十塅,在晨光中,闯入三人的眼底。
过了洪山殿屋场,毛坪里屋场,岩前洞口,向右拐,便是一个二里长的上坡,沾满露水草的大路两侧,有几栋零乱的房子,那里就是麻纱塘屋场,我二姑母银花的家,就在那里。
我二伯父瞿麦,与我大伯父茅根,党参痞子,昨天商量过,今早上,在那里汇合。
上坡,下坡,一个来回,便要多走四里空路。砂仁说:“多走四里路,不得脚板心里的虫子吗?我和黄柏,在这个分岔路口等你们。”
我二伯父说:“砂仁哥哥,别人说你是个空额头,聪明绝顶,我看未必呢。”
砂仁说:“瞿麦,你有屁快放,有活快说,莫绕弯子,耽误我们走路。”
“银花是我滴血亲的姐姐,我这个弟弟轻易不去,这次去了,她未必不肯招待我们一餐早饭?”
“有道理。”砂仁说。
听瞿麦可能有吃的,砂仁、黄柏,两个人的眼珠子里,放出饿狼一样的绿光,兴冲冲走在前面,生怕抢不到吃的。
我二姑母的男人,空青,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昨天担着木匠担子出了远门,未回来歇宿。
我二姑母银花,挺着个七八个大的孕肚子,动行艰难。坐在灶台边,烧柴火。
银花家的坨背婆婆,和黄连的岳老子一个模样,两个眼角上,各挂着一坨明晃晃的眼屎。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知是为谁刚刚哭过丧。
小脚老太太,拿着牢骚把子,看到三个男人拐进了家门,晓得来的人,是饭锅里抢食的人,枯瘦的手,故意将牢骚把子,敲得“呯呯”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黑牙齿,你家的红花鸡公子,又跑到我家里来抢食。不要惹得我老帽子大火,小心我一刀子把鸡杀了!”
瞿麦晓得老帽子,是个大雁飞过都想抽几片羽毛的人,不理她。黄柏、砂仁听了,惊讶得吐舌头。
我大伯父茅根,我大伯母黄连,党参痞子,用煮猪潴的大锅子,倒了一灰箩的嫩玉米棒子,加上一桶水,烧开,熬了半个时辰,房子里,弥漫着玉米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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