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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衣着变了,未曾蒙面,但身上那股如兰似麝的香味犹还没变。如玉以为那一回他没搜到信就死心了,没想到他这又缠了上来。她此时还装做不认识,不动声色问道:“公子是要写信,还是买字画?”
这人啪一声合上扇子,以扇柄指着如玉所画的那一幅幅元宝鱼,聚宝盆、发财树、小胖儿摇头叹道:“俗不可耐、斯文扫地,以雅艺而迎合俗世。玉儿,幸而你是个妇人,否则可真是辱没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如玉还是男装,听他唤自己叫玉儿,显然他也没打算隐瞒自己。想到此,她亦是冷笑:“读书也不皆男儿,蔡文姬能诗,班昭还是可修史的大儒。小女子不才,只以匠人自居,不敢以读书人称自己。所画也全是老百姓们的心头所想,心中所爱,有何不可?”
这人又打开那折扇,一双神似张君的锋眉微簇着,一双重睑深深的桃花眼比张君的还要漂亮,两道柳叶弯眉,比女子还要秀气几份。他眸中柔情满满盯着如玉,隔着一张小桌,忽而伸出手,那双手也比张君的还细,还漂亮,但相比于张君,就太娘气了些。
如玉脑子滑到张君身上,新婚夫妻乍乍离别,正自伤感自己这半个多月来的煎熬,便见面前那男子变戏法儿似的,从她耳后端出一只天青色的阔口小碗儿来,那碗中白腻腻颤危危一碗酥酪,上头淋着润油油一圈蜂蜜,几滴芝麻,几料花生碎、枸札与核桃仁儿。她还是小时候家境好的时候,跟着父亲到渭河县城时吃过一回这东西,酸酸甜甜凉凉腻腻的口感,吃完只后恨不得学着穷家孩子们,连那碗都舔了。
如此暑天,一碗冰凉凉的酥酪,果真是能叫人透心儿凉的舒服。
“无功不受禄,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您既知道我叫玉儿,想必也知道我是个妇人,我丈夫傍晚就要回来,叫他瞧见一个男子在摊子前献殷勤怕是不好,公子还是端着这碗酥酪走吧!”如玉推了那碗,面冷语调亦冷。
这人盯着那碗酥酪看得许久,折扇啪一声打开往后正了正坐姿道:“我姓秦,名越,越王勾践之越。我在这东大街上站了半个月,每日都见玉儿你是独来独往,果真有些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之贵胄,能娶了我家玉儿这样一个能经得住六月天的大太阳半个月的美人儿。”
从渭河县起身时已是五月中旬,到西京后正好交了六月,今天是六月初十,如玉在此刚好摆了半个月的摊子,六月的毒日头整整半个月未晒脱皮晒脱相的美人儿,这秦越秦公子有生以来也没有见过,所以确实是由心感叹。
如玉已经挣得几十两银子,算算日子顶多半个月张君就能回来。她如今已经没了刚摆摊儿时那急迫的心情,也厌烦这皮相俊美油里油气的男子,遂起身利利索索收拾了摊子,转身进巷子回了黄娘子的家。
今日天还早些,她正替自己倒了杯冷茶喝着,便听楼下黄娘子唤道:“玉儿姑娘,绸缎庄给您的衣料送来了。”
如玉一听心中也是大喜,搭起帘子迎出门,便见西京客栈对面那家绸缎庄的掌柜带着个伙计,捧着一叠衣服来了。她这些日子挣了点银子,也在西京大街上看了些贵家妇人们的穿着,便花了五两银子替自己裁了两身像样的衣服,也是想要到京城之后不被永国公府张君的家人耻笑自己出身乡野。
掌柜先捧出一袭芙蓉色的印花纱衣,并一条妆花罗的长裙,连声道:“小娘子真真好眼光,这纱衣配着长裙,夏日里穿起来再清凉不过。”
如玉检视过衣服,付过了银钱送走掌柜,关上门这才来试新衣。裁衣是看那成衣庄的样式,但尺寸却得自己来把握。她换好了衣服,远远站在妆台前的镜子前拂光袖而侧姿,抿唇叹道:“若要提这衣服的神彩,只怕还得有些胭脂水粉来相衬才好!”
虽说这一回又遭张君弃在半路,可心底里论起来,如玉却还有点庆幸这难得的机会,叫她能知道自己竟还有经商的天赋,享受花自己所赚来的银子换来的乐趣。再者,她小时候就算家庭富裕,也不过是个柏香镇上的富户而已,所见过最大的世面,也不过渭河县。
若还是十几天前的她,对于永国府那样的勋贵府第所能有的勾勒,也不过是四五进大的大院子而已。直到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东大街上与一些余娘子等人闲聊过,才知道就连西京府的府尹家,光是一个得宠的姨娘都有单独一所二进的院子可住,而府尹才不过是个五品官儿。若照此论起来,张君家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大宅第,也就难怪人口那样复杂了。
她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腰纤臀俏,叫这一袭纱罗裹衬了,自己也看得出自己是个美人儿。也唯有在这一刻,如玉相信张君之所以愿意娶自己,只怕是叫自己这具身体与面貌给迷惑了。她想起下雨那天在山窖里,他在自己怀抱中小狗一样热乎乎的轻拱,连旷了半月的身体便有些渴燥,自己轻手搭到胸前哼了两哼,细声叫道:“冤家哎,你怎么还不回来!”
哼完了又觉得自己也太不嫌害臊,捂着脸扑到了床上。这夜她依旧睡的香甜,竟还梦到张君在自己身上,虽心里知道是个梦,却也放着胆儿任由自己去做,临到畅爽处终于忍不住一声哼,猛得睁开眼睛来,却见月光下床前一双明亮亮的眸子正定定望着自己。
如玉大吃一惊,反手就到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来,颤声问道:“你是谁?”
“玉儿!方才梦见什么了?”这味道,这气息,是秦越,那个说她偷了信的男人。
如玉吓的坐起来,退到墙角摇头道:“秦公子,我这里委实没有什么你的信,你放了我好不好?”
“不好!”秦越声音十分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渗人无比:“这个世界上见过那份信的人,除我之外都已经死了,唯独剩下你一个。若是你再不跟我说实话,那个冤家,你就等不来了!”
他说到那个冤家时,细声伢气,学的竟是如玉傍晚于窗前的声音。如玉摇头:“我委实不知道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信。”
秦越站了起来,于月光下在这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道:“一个能画工笔,能读诗书的美人儿,沦落到当街卖画,可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竟查不出你的来路来。玉儿,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谁的人?”
如玉横持着匕首摇头,披上衣服也下了床,起身替秦越斟了一盏茶:“我是个秦州来的乡村妇人,因死了丈夫,整天被族中逼着要去给人做妾,无赖之下便从秦州逃了出来,一路到此,也不过是想要拿自己所有的手艺混口饭吃而已。至于秦公子所说的信,我确实没有见过。”
“乡村妇人怎可能画得一手好工笔?”秦越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随即又放下。
如玉一笑:“不瞒公子说,乡村富户家的姑娘们,也有上学堂的,不过是你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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