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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能也要这样——”祝炎棠漫不经心地拖长尾音,“他们发现我把证件拿走,一定会立刻反应过来我准备做什么,会遍地撒网去查酒店记录的。”
吴酩努力显得正直:“……我房间单人床啊。”
祝炎棠笑:“怎么?”他忽然改了英文:“你怕我骚扰你?”
的士车明显晃荡了一下,吴酩看见,那位花白头发的司机正在抹汗。“不是这个问题,”他说着,心想我求之不得,又道,“你觉得没事儿我就没事。我这不是觉得明星和粉丝之间——”
“不对,不是这样的,”祝炎棠把刘海抓乱了些,认真纠正道,“是朋友和朋友之间。”
吴酩红着脸不吭声了。
那一整个下午,天空都蓄着乌云,可他们玩得十分尽兴。在广场上参观过吴酩的作品后,他们告别了那位心灵手巧的德国朋友,搭巴士去了大英博物馆,又去了威斯敏斯特教堂。走马观花过,固然不可能玩得有多精细,可祝炎棠满眼兴奋地看着那些斑驳雕塑和尖顶建筑,问他需不需要拍下来回家学习的模样,总让吴酩觉得自己是在带着一个小孩子秋游。他佯装好学地拍下那些艺术品,实则抓紧一切机会偷拍祝炎棠,不幸的是,那人可真是心明眼亮,吴酩还没来得及抓点好角度,就忽然被镜头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祝炎棠竟扯下口罩,直勾勾瞧过来,坦荡地和他对视。
“要拍就把我拍好看些啊。”他灿烂地笑。
“你是不是特别擅长构图布局?”他又问。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吴酩把祝炎棠领去了一家自己试过水,认为口味比较正常,食材比较新鲜的老牌餐厅,主打生烤龙虾和小羊排,也不算大鱼大肉。结果祝炎棠面对诸多相对低卡的美食,仍然雷打不动地只吃综合蔬菜沙拉,并拒绝淋凯撒酱。
他在开动之前,还熟练地吞了几枚药片,他们坐在隐蔽的暗处,周围有纱帘的卡座里,在烛光下,小提琴声中,吴酩一筹莫展地看着他:“是胃药吗?”
祝炎棠抿了一口温水:“你知道?”
吴酩的腹诽十分丰富:听说你以前在片场胃出血住过院的时候我都快哭了成吗,最近几个月给你发的养胃食谱你也从没回复过,但他嘴上只是说:“成天吃这些冰了吧唧的草,你又不是兔子,胃能好?”
仿佛做坏事被人拎住耳朵,祝炎棠放下插了一块甘蓝的叉子,“所以我学了煲汤嘛,平时也有给自己调养,”他无辜地支着下巴,星星亮亮地眨眨眼,“因为肉汤嘌呤太高,我只会炖鸡炖鱼,我煲的汤不好喝吗?”
无奈曾经多次吃人家的嘴短,吴酩拿他没辙,只是招呼服务生过来,在人耳边低声嘱咐了些什么。
服务生走后,吴酩又拿起刀叉,熟练地把自己盘中前菜的鹅肝切成手指型的小块,“你上次吃碳水化合物是什么时候?”
“今早,”祝炎棠也继续对付起自己的青番茄,“半片全麦面包,蘸脱脂奶。”
“……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胃不好了?这是人吃的吗,至少你平时该喝点热粥。”
“十几岁的时候,我每天喝稀粥过活,还是得了胃病,”祝炎棠松松地垂下眼睫,“大概因为打工喝太多酒。”
吴酩怔了怔,他大概知道,祝炎棠少年时过得挺凄惨,父母死得早,那位活在传说中的哥哥也不知去向,而他好像要替他们还债……打工赚钱的地方大概包括一家混乱的酒吧,在那里老板用开水泼员工的事都能发生,客人要求长得水灵的小酒保陪几杯酒,也就不稀奇了。
对于祝炎棠这种心气儿极高的人来说,那些过往,他主动跟你提是他愿意,你逼着他追问就是脑子进水了。吴酩深谙此道,把话题转开了些:“我妈胃也不好,前两年都胃穿孔了,我学了一方子给她煮糖水喝,还挺有用,至少现在不会天天烧心了。”
祝炎棠不语,只是专注地看着他,带着那把融融的笑。
服务生恰到好处地来给他们添咖啡,又过了不多久,一盅冒着热气的汤端了上来,碗沿还覆盖了一层金黄色的起酥皮。“龙虾我没让他们烤,”吴酩揭下起酥皮,放到自己盘里,又搅了搅那碗用料实在的海鲜清汤,“我吃皮,你喝汤。”
“我喜欢蛤蜊,还有龙虾背上的肉,”祝炎棠面对那只盆大的汤盅,以及其中手臂粗的大家伙,倒也不客气,“钳子和尾巴给你,还有蛏子和干贝。”
“哦,成,我牙尖。”吴酩不着调地应道。他埋头切羊排,他仿佛一个带着心爱的女同桌野餐的小学生,心里轻飘飘的,估计脸也通红,他不想让祝炎棠看到。
从伦敦之眼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凌晨,雨还未停。他们谁也不剩那精神头,去实施之前“间隔一小时分头进”的计划。不过前台似乎把深夜归来的这两位当作了另一种关系,并没有起其他疑心,只是微笑着冲他们点头示意。祝炎棠洗澡时,吴酩在床上枯坐,还接到前台的电话,隐晦地询问房间内的用品是否需要补充。
吴酩礼貌地拒绝了,内心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去。
倒不是说他觉得人家服务周到的前台多管闲事,只是这通电话更加衬托出他的搞笑来。跟偶像开房了?还真开了。同一张床?还真是。洗澡吗?还没轮上。准备大干一场吗?还真没这希望。
身上沾了些雨水,吴酩不想把床单弄潮,就解开西装纽扣,仰面倒在沙发上质问老天:“您是将降大任于我也吗,这么着苦我心智饿我体服有意思吗!”
偏巧这酒店的浴室还跟故意似的,用磨砂玻璃当墙使,吴酩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一夜几百英镑的钱花得一点也不顺心,看两眼那影影绰绰,又迅速挪开目光,四处乱瞟一阵,又屈从于心里那点绮念,做贼似的用余光再瞥过去。这么折腾几遭,祝炎棠就从浴室出来了。
他当真效率很高,十五分钟而已,不但洗了个干净,还敷好了面膜吹好了头发,那普普通通黑底白边的浴袍在他身上挂着,都跟爱马仕纪念款似的。
“我喜欢用四十六度洗,你记得调低些。”他擦着护手霜叮嘱,那截光裸的腕子,在橘色吊灯下,莫名像在发光似的。
吴酩抱着换洗衣物几乎是逃进了浴室。
等他磨磨蹭蹭解决好生理心理等各方面问题,心无杂念地出来时,祝炎棠已经睡着了,缩在单人床靠窗的那一侧,背对着他,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滚下去。他好像很累,吴酩也明白他累,悄悄熄灯爬床,床面“嘎吱”一下他都觉得自己会触发地震。
就算这样小心,祝炎棠还是醒了,不再侧躺,而是垫了几个枕头在床头,靠了上去。吴酩捏被角捏了一手汗,心想,这是要跟我聊天,还是要给我讲睡前故事?
黑暗中他有种直觉——祝炎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后悔了——后悔跟自己一块逃,一块干这些坏事了?今天这架势是他从没见过的。去哪儿都呼朋引伴的大明星,偏偏像落跑玫瑰似的插在自己这块泥地上,缩在这不寒酸却也不豪华的酒店,临着黑黢黢的泰晤士河,他们听见的都是同一片云下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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