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柔婉的眉目间此刻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语调微微上扬,是有九分肯定的怀疑。薄暖紧盯着眼前这个女人,怪不得,怪不得顾渊临时改变休息之所也不能逃过那些乱兵,怪不得他们的行踪时刻被薄昳所掌握,怪不得顾渊上天入地也搜不到薄昳的影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薄暖压抑着声音发问,幽雾般的眸子里终于现出了不能自已的痛楚。她明明记得梅慈对她的好,她明明记得梅慈是个眼中只有自己孩子的柔弱女子,她明明记得……
梅慈凄凉地笑了。薄暖难以理解地看着她,她的眼底有泪光,可是她的笑容竟是那样地满足。
“阿暖,我对不起你。”她从没这样亲昵地称呼过眼前这个尊贵的女人,可是死亡却给了她勇气,她仿佛成了一个临终言善的长者——“我若当真知道那药会害了太子,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服下它的。”
“是薄三交给你的,对不对?”薄暖颤声道,“你只要写一篇供词,我便可以……”
梅慈微笑摇头。
薄暖几乎要将牙齿都咬碎了,“他那样害你,你为何还要包庇他?!”
梅慈慢慢站起身来,拿过了那酒盏,纤长的手指婉转地扣在杯沿。“阿暖,”她抬头,嫣然一笑,“你与我,本是一样的呀……你怎么不能懂我呢?”
仰起头,一饮而尽。
薄暖悲哀地看着她在剧毒中挣扎,仍是悲哀地追问:“为什么?”
梅慈脸上的血色在迅速地消失,而那风致淡静的笑容却益加如明月般幽丽,“求仁得仁,死无悔矣。”
断肠的毒酒只能给她这样一句话的工夫。她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便断绝了气息。
薄暖一动不动地看着梅慈脸上幽淡的微笑。那微笑像一个她至今不能索解的谜。
你死了。可是你的男人,那个你为之而死的男人,却根本不会来救你。
你与他犯下不伦的罪行,你为他杀害了太子又杀害了君王,你帮着他将这天下搅得一团混乱——
可是他竟然就这样让你去死?!
这样的死,难道还值得么?
梅慈没有回答,也再不会回答了。
薄暖挥了挥手,内官们上前抬走了她的尸体。
“在思陵旁边另起一陵,让她能与孝怀皇帝相依相望吧。”
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叹息的痕迹。
顾泽即位后,薄暖终于在宣室殿中休息了下来。
这一休息,便是整整七日七夜,顾渊的丧礼,全数缺席。
治礼的官僚找不到顾渊的尸身,只能以衣冠入殓。薄暖留下了那一把鎏金弓,挂在床头,每日呆呆地凝望。寒儿唤她吃饭,她便吃饭;唤她沐浴,她便沐浴;一切事务都抛给了孙小言和一群外朝官僚,自己成日价只是发呆和睡觉。
当顾泽惊闻阿母“暴病而卒”,曾赤着脚跑来宣室殿大哭大闹,孙小言直接甩去了一个耳刮子。
“皇太后还在休息,岂容你大吵大闹!”孙小言厉声叱骂,“既是要做皇帝的人,便该有个九五之尊的样子!”
顾泽呆了一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眼泪已经不顶用了,他从此成了皇帝,再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眼泪,也再不会有人在意他内心里是如何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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