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是,他眼中早已痛苦满溢。
“可现在……”
他顿了顿,有些颓废的低语着:“他们告诉我,庸碌之民不可信;他们告诉我君王疑人要用,用人必疑;他们告诉我统治者不应当遵守信义……他们告诉我,要令人民盲目痴愚,我们才有存在的价值……”
他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莱昂纳多。
他只是继续背对着莱昂纳多,头也不回的目视前方——他以坚韧而沉默的目光,注视着他那被封死的窗户和大门,仿佛注视着一群又一群向他告诫、向他训斥、向他求助的人。
他疑惑的,梦呓般的发问道:“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那我之前所接受的教育,是否就是让我变得痴愚的教育呢?如果那是错误的,从那土壤之中孵化出的我的意志,从那火焰之中诞生出的我的生命……又算是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自语着:“那我又应该……教给我的孩子们什么呢?”
莱昂纳多理解他。他也理解他的痛苦。
他亲眼见到了,昔日自己以为是罪恶的,在某处竟能成为美德;他从小奉行到大的道德标准,却在自己长大之后被长辈教训为“需要摒弃的无用之物”。
于是他对这世间的是非曲直,便不自觉的有了怀疑、而这怀疑使他痛苦,他仍然不愿摒弃的道德则是那火上的油。
——于是,他的心就变冷了,收缩了,干枯了。
“可怜的孩子。”
莱昂纳多轻声叹息着。
人在其位,身不由己。
他所肩负的,并非是自己一人的意志。他身上所背负的,也绝非是一条性命。
他是一艘远洋渔船的船长,为了让船上的绝大多数人活下去,为了让这艘船能回去、尽可能完整的交到下一任船长的手上……他有时必须做出一些选择。
一些让他痛苦,让他迷茫,让他麻木,却又不得不做的选择。
后来,后来……
他就习惯了。
“我很高兴,十年过去了,你的心智仍然没有被权力腐化。但我也很失望……这十年过去了,你也仍旧学不会妥协。”
莱昂纳多轻叹一声:“你是这艘船的船长,可这艘船不是你的财产,从来也不。这是所有乘客的公共财产,你当然要听其他的乘客们怎么说。”
莱昂纳多的训斥是那样的平静,但教皇却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的软弱,低着头聆听着莱昂纳多的教训。
他的心中满是痛苦和迷茫。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呼唤莱昂纳多。
赫克托的心中早有这样的疑惑。他唯一的罪行在于傲慢。
他认为自己能处理这样的事……他仍然选择固执的坚信自己所接受的教育,一步又一步的踏行在正直与真理的路上。直到他把自己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直到他把能杀的官都杀了,直到他还了民众一个没有人去要的朗朗乾坤,把被隐藏的事公之于众。
可他并不高兴。
在他还是一个大主教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抨击那些不义之事,最爱的就是揭露那些隐藏的秘密。他为此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甚至公开反对教皇,被发配到国外也想要试着解开玫瑰教团的隐秘……
那时的他,多么希望教皇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教皇不仅不帮他,还疏远他、甚至对抗他。
而如今他自己就是教皇了。没有人可以反抗他,他的每一道彻查的命令都可以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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