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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太太听说她同意了,那些珠子和翡翠,算是姓了牛了,就禁不住噗嗤一笑。因道:“你这样早说了,大家少受一场气。那个姓江的,和我又没有什么仇恨,我又何必不要他来。不过落霞那孩子的脾气,比你还要倔,她并没有看过姓江的一面,她能同意吗?”玉如道:“反正我的意思尽了就行了,至于她同意不同意,我哪能包管?”牛太太道:“就算她能同意。那个姓江的,也未必就知道有个落霞是你请做代庖的呀。”玉如道:“就是这一点,我不能不来和堂监商量的了。我想他在前面号簿上,填有职业姓名的,要请堂监给我一个方便,让我写一封信给他。”
牛太太听了这话,那刚有三分喜色的面孔,不免又沉闷起来。立刻两腮上那两块肿肉,又向下一落。玉如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开口,便道:“堂监,这里面还有一段隐情,我也不必瞒你。”说着,就把江秋鹜和落霞以前的关系,略微说了一说。因道:“设若我写一封匿名信告诉姓江的,说是落霞在留养院,他能够不来吗?”
牛太太听了她这一番话,摇了一摇头道:“了不得,你们年轻的姑娘,演电影一样的,竟会闹出这些花头。不过由我们留养院写信出去,没有这样一个例子,让人知道了,更是笑话,除非你出了院以后,你私人去通知他,那就公开也好,写匿名信也好,没有我的事,我就不管了。”
玉如听了她的话,分明是不放心自己,又从中闹什么圈套,便将胸脯一挺道:“堂监,我决不能骗你。我一条命都是捡来的了,别的还有什么牺牲。请你从今天起,就把接待室里我的相片除下。你让姓王的先写了领人的呈子来,我在上面先画了押,画了押以后,我再发那一封信。这样一来,裁决不能反悔。再说,我要感谢落霞救命的大恩,我决不能让她知道姓江的原是想领我。万一你还不放心,等我出了院,你再放落霞走,我有飞天的本事,我能不讲公理,还能不怕法律吗?”
玉如越说越激昂,把那一双明明亮的眼,瞪着望了窗外的天,脸上的血晕,一直涨着红到耳朵边去。牛太太见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真也无眼可挑了。便道:“好!你既然有这一番义气,我也不妨助你成功,一言为定,就照着你这种步法去办。”玉如和牛太太一鞠躬,算是多谢她栽培的盛德,然后自回房来。
落霞正横躺在炕上,手里拔了一根炕席上的芦片,右手拿着,在左手心里乱画。一见玉如进来,笑道:“下午不要我上工厂,一点事没有,闷得厉害。这样下去,我真会闷出病来。”玉如顿了一顿,笑道:“恭喜你,贺喜你,你有了出头之日了。”落霞道:“你是说我可以升做一个班长吗?”玉如道:“若是这样一件事,可以恭喜我自己,我做了班长两年了。我这能算出头之日吗?”落霞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可喜的事吗?”玉如道:“你把那芦席多掀起一点来,你就可以知道什么是出头之日这一句话了。”
落霞听她这样说,果然将席子拖起,只见有一张相片,仰着放在那里,拿起来一看,正是念念不忘的江秋鹜,不觉呀了一声,拿在手上。连忙坐起来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这张相片,怎么会落到姐姐手里来了?”玉如道:“我也不知道谁送到留养院来的。是前两天我在一个女办事员屋子里看到的,而且还知道了他的住址。我把这相片拿来了,我就出了事,来不及说。你想,你一通知他,说在这里面受苦,他有个不来探望你的吗?见面之后,你想这下文是什么?也用不着说了。”说时,对了落霞眉毛一扬,微微一笑。
落霞手上拿了相片,不住地看着,摇了头笑道:“哪有这事,你不要是拿我开玩笑的吧?”玉如道:“这是什么事,我可以随便拿你开玩笑吗?这相片是我在办事员那里偷着拿来的,你可不要去问人,说出来了,这事非大非小。”
落霞见她说着话时,脸色沉沉地,决不是无故开玩笑,便道:“果然有这样巧的事,真有些奇怪了,但不知道这一封信,要怎样写着寄出去。而且我生平没有写过信,叫我写这个,我可弄不来,何况还是要秘密的呢?”玉如道:“这事你不必管,完全交给我办得了。我不但替你写,我还要包你寄出去。”
落霞拿着相片在手里看看,又望着玉如出了一会子神,笑道:“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事不能那样巧。”说着,又微笑地摇头。玉如道:“这就算巧,天下比这巧上十倍的事还多着呢。妹妹,漫说你救了我的命,我正恨着没法感谢你,就是在平常的时候,我们像自己骨肉一般,我哪里又能够和你开这大的玩笑。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如此,你要我说出所以然来,我也是很困难的。好在你不久就可以看见江先生了,到了那个时候,你细细地向他一盘问,有什么原因,他自然会说出来了。你不必问我,总而言之,是千真万真的事,并不是和你开玩笑。”
落霞见追问不出什么缘故,也只得就算了。当时拿了相片在手上,看了又看,心里说不出来,有一种什么奇异的感觉。这就只觉空气是很舒爽的,心里空洞无物,精神是很振作的。所见所闻,都不是往常那样苦闷无聊的情形了。再看玉如时,却恰恰和自己站在反面的地方,两道眉毛,深深地皱起。坐在屋子里,两手相抱,低了头,老是无缘无故地长吁了一口气。待要人家一注意看她时,她又马上笑起来。分明是勉强装出这个样子,要遮盖她那愁容。
落霞知道她为人是很沉默的,最近虽和牛太太闹过一场,那实在是出于不得已。落霞再忍不住不问她了。便道:“姐姐,我看你这两日苦闷极了,大概也为的是那个姓江的。”玉如猛然一惊道:“哪个姓江的?”落霞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占你什么便宜。我是听见说,院长和你做媒,介绍了一个姓江的了。”玉如笑道:“你只管自己心里有个姓扛的,无论什么人,都成了姓江的了。他们给我找的是一个姓姜子牙的姜,可不姓三点水,的江呀。”
落霞笑道:“姓姜姓江字音倒很是相近,我听错了,这也很平常。你对于这婚姻,不大愿意吧?你前天和牛太太闹脾气的事,大家都不肯说出来,究竟是不是为了这件事?”玉如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已经依了牛太太,什么事也不成问题了。关于这件事,你不必问,将来你自然会原原本本,一齐知道。你现在多问了,倒让我心里难过。”
落霞见她说话,脸上抱着那烦闷的样子,只好不问。不过上次和牛太太冲突,几个办事员口里,露出一些口风来,已经证明是为了婚姻问题,在自己婚姻正有美满希望的时候,眼见玉如抱着无限的委屈,心里实在替她难受。
这样过了两天,一个上午,邓看守来对玉如说:“堂监请你去说话。”玉如一听这句话,颜色似乎就一变,于是同着邓看守走出来。邓看守在路上道:“姑娘,王家那头亲事,你答应了吗?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你一小姑娘,怎样拗得牛太太过去。你早答应了,免得吃这一趟苦,又少生几日的气。”玉如道:“人哪有前后眼呢?你不想我也是没法吗?”邓看守道:“王家的呈子上来了,好歹就看你最后几句话了。”玉如并不理会邓看守的话,默然地随后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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