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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十二点多钟,听到呵啊啊,高氏打了一长时间的呵欠,这才听到她道:“你去睡吧。上午洗洗衣服,下午不定人家什么时候派汽车来接呢。”玉如听了这话,才笑嘻嘻地走回房来。王福才道:“真是奇怪,这一天你高兴得真有些过分了,进也是笑,出也是笑。”玉如道:“我不笑怎么样?还对着你哭吗?你们对这件事,都十分高兴,我偏要板着脸,大煞风景吗?”王福才道:“据你这样说……你是真高兴呢?还是假高兴呢?”玉如微笑道:“这话倒奇怪了,高兴还假得来吗?你就假装着高兴给我看看。我也知道你有些不愿意我出门,我反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做官?若是不愿意做官,只一句话,我明天就不去了。”王福才无论如何,没有那种勇气,说是不愿做官,又默然了。这晚所讨论的结果,也就是如此,并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次日上午,王福才连午饭也不在家里吃,一早便走了,也不过是刚十二点钟,玉如还未吃饭,陆宅就派了汽车来接玉如,车夫说是请到宅里去用饭。玉如已是去过两次的人,更无所用其踌躇,大大方方就走出来上车子。那车子开出了胡同口,并不向陆宅而来,穿过几条街,到了一家番菜馆门口,就停止了。玉如正自犹豫着,有一句话待要问车夫。只见大菜馆里走出一个西装男子,正是陆伯清,不用疑猜,这事就明白了。玉如还不曾抬起身,陆伯清已抢着上前,给她开了车门。先一点头笑道:“请下来,先吃点东西,我们再一路到舍下去。”玉如心里一想,立刻眉毛一扬,笑起来道:“这又要扰大爷一餐,我心里真过意不去。”伯清说着话,见她已起身,便想伸手来搀扶她。他本是在右边车门下等着的,玉如更机灵,口里说了一声不敢当,却开了左边的门,走下车来了。
陆伯清虽碰了一个小钉子,然而她由车后身转向前来,依然还是笑容可掬。他于是欠了一欠身子,一伸手,请玉如前面走。玉如说了一句不客气,就在前走了。到了大餐馆里,伯清是预先订下的雅座,请了她进去。放了大长桌子不坐,却同坐在一张小方桌上。这摆的刀叉碟子,本是两对面,伯清已经自己改移了,改为上下手,让玉如上坐,自己坐在侧面。玉如看了一看桌面上的情形心里恍然,只微微一笑,就不客气地坐下了。伯清首先就笑道:“要先喝一点什么吗?”玉如道:“这倒用不着,要喝什么,我不客气,自然会要。”伯清于是将桌上放的菜牌子,伸到玉如面前,问道:“你看这些东西都能吃吗?”
玉如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大菜,问她哪样能吃与否,她哪里答得出来?便笑道:“我吃东西,向来不挑嘴,只要大爷能吃,我也就能吃。”这一句话,在玉如说来,也很是平常,陆伯清一听,喜欢得由心里痒出来。便道:“我也未便硬做主,等我来想想,什么才是你可口的。”于是叫了茶房来,商量了一阵,这才酌定了几样菜。
伯清先问了玉如不要酒,才让开汽水。开汽水之瓶时,玉如先注意到茶房的手,斟好了两大杯,玉如一看伯清那一杯,略微斟得少一点,就笑道:“不能多喝,掉一掉吧。”于是把自己一杯送过去,将伯清面前一杯移回来。
伯清先还不知道玉如命意所在,后来看得她老不喝,等自己喝了大半杯,她才喝两口。心想,这个女人真算聪明透了顶,不肯吃亏的。但是大爷有钱,自然买得你到手,我还要暗算你做什么?既是这样,我索性向明处说。因笑道:“我家祖母要你拜我妈做干娘,你以为是我祖母的主意吗?”玉如道:“那自然是老太太一番仁慈之心。”伯清摇了摇头道:“不对!是我要求老太太这样办的。老太太最喜欢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不然,我就到我们老爷子任上带兵去了。老太太总怕我带兵冒危险,所以许多事都由着我闹。你一做了我妈的干女儿,我们就是兄妹了,以后可以不拘形迹地来往,岂不是好?”玉如笑道:“那如何敢高攀?不过大爷说,让我拜太太做干娘,是大爷的主意,恐怕有些不对。那天不是我一直向上房里走,我还见不着老太太呢。”
伯清伸着手,搔了一搔头,笑道:“你实在是厉害。不过我就撒谎,也是要在你面前夸功。你这样一个聪明人……唉!可惜!”玉如口里的牙齿,使劲地作对咬了一阵,顿了一顿,然后才道:“虽然可惜。现在高攀着做了大爷的妹子,也就不可惜了。”
伯清觉得这话越来越好听,身子向上一挺,拍着桌子直跳了起来,笑道:“你真懂事,我算没有白费心。”叫了这一声,然后又坐下来,轻声笑道:“我大胆叫你一声妹妹,好妹妹,你今天不要陪我祖母去听戏,吃过饭,坐了我的车子,出城到香山去风凉风凉,好不好?”玉如道:“照说,我应当奉陪。可是我今天对老太太失了信,以后我要再到府上去,就不好说话了。第一次约会就不到,也许老太太就不会要我再到府上去,那岂不糟了?日子长呢,你何必忙?”
伯清道:“你这话说得有理,还是照你的话办。不过吃过饭到我家之后,你只说是自己来的,不要说是我把你接来的。”玉如低声一笑道:“你怕我是一个傻瓜吗?”
这一句不答复之答复,更是把伯清乐得有话说不出。百忙中找不出一句什么话来感谢,便道:“我本想买东西送你,又不知道买哪种东西好,我想还是送你一点款子,你自己去买吧。”玉如听他说送款子,不觉微微点了一点头,因道:“那可不敢当。”
伯清道:“说什么敢当不敢当,做哥哥的人,难道应当让妹子经济困难的吗?我今天身上没有带多少现款,只有二百块钱,你先拿去,做几套衣服,过几天我再拨一笔款子。做哥哥的私下钱虽不多,拿个一千二千出来,那是一点不为难的。”玉如道:“这个我知道。漫说一千两千,就是一万两万,在陆大爷又算什么?将来我也许有请大爷帮忙的日子,大爷怎么样呢?”这一句话,不啻露出了玉如一大半意思,伯清所想大爷有钱的一个主张,似乎要贯彻了。正是:
若把黄金作媒介,美人半在药笼中。
第二十四回 曲院逐芳姿暗偷罗帕酒楼订后约亲送归车
却说玉如说了一句将来还有找陆伯清帮忙的时候,他一听这话,以为玉如有提出什么条件之意,便笑起来道:“我就怕你不肯收,只要你说个肯字,做老大哥的,真不含糊。”他说到这个肯字,把声音格外放得沉重,而且也把两只眼睛,盯在玉如脸上,看她怎么答复,玉如也觉得他说这个肯字时,是十分沉着,却给他装着马虎,也笑道:“别人送钱我不敢要,大哥送钱给我,我为什么不收?有话今天我们不要说,下次再说吧。”说毕了这一句话,她就只管笑着吃,不再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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