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和她母亲最害怕过得便是槿儿的生忌和死忌,我们都不愿去想,一想起来,槿儿当年的惨状便令我们心如刀割,每一年我们去相国寺上香,都要祈求老天有眼,让那凶手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后来悲痛淡了,但对那恶人的恨却未消。”
“我们恨着那凶徒,还得过自己的日子,家里渐渐好转了,便想着若是槿儿还活在世上,看到父亲开了书馆,看到弟弟高中,必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从前家里不好,亏待了她吃穿用度,后来能让她享福了,她人却不在了。”
罗永成语声越来越嘶哑,他缓了口气,又道:“想到最悲痛之时,我们又觉得,不管怎么样,至少为她报仇雪恨了,她在九泉之下能安息了,早日入轮回,来生投个父母疼爱一生富贵的好人家,再也莫要吃苦头了。”
说至此,罗永成语声忽而一厉,“可如今你们却来告诉我们,我们恨错了人,真凶还在逍遥法外,原来这十年,槿儿都死的不明不白,我们根本没能为她报仇……”
方氏忍了许久,此刻也红着眼道:“为什么会查错凶手?为什么你们能发现错处,当年那些人却发现不了?我女儿在棺材里躺了十年,如今已经化为一堆白骨,这时候才来重查案子,别说已经过了十年根本查不出凶手了,便是查到了,你们不觉得太迟了吗?”
方氏泪如雨下,又掏出丝帕颤颤巍巍地拭泪,谢星阑缓声道:“你们放心,当年命案错判,调查此案者皆有责任,待此案查明,自然会追究过错。”
秦缨也语声艰涩道:“夫人说得对,已经过了十年,的确太迟了,但如今并非没有找到真凶的机会,只要尽力去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并且就算再迟,也要让真凶伏诛,好给罗姑娘与你们一个交代,迟到的真相也是真相。”
见她二人颇为诚恳,方氏满腔愤然也无处发作,只掩面哭道:“我的槿儿怎如此命苦,母亲以为早就替你讨回公道了,却没想到只是个笑话……”
罗永成深吸口气,“你们要重查,怎么查?从何处查?十年了,便是一块石头,也被风吹日晒的变了形状了,更何况是案子的线索?凶手经过这十年,更是早就不知跑去何处了,他若是跑到了天边,你们难道也要追去天边吗?”
谢星阑道:“旧案的卷宗和当年仵作的验状皆保存完好,并且凶手不一定会逃走,当年案子已定,‘真凶’已经伏法,他多半会高枕无忧地留在京中,只要他人还在,再加上当年的家属和证人配合官府调查,便一定能找到此人的踪迹。”
见罗永成和方氏一脸不信,秦缨也道:“已经过了十年,的确困难重重,但多拖一日,罗姑娘便要多一日含冤莫白,那凶手也多逍遥一日不是吗?此番来查案的并非京畿衙门,而是金吾卫龙翊卫的钦察使,你们应该知道龙翊卫本为圣上直掌,如此也足以表明此番我们调查旧案之决心,我们也想还几位姑娘一个公道。”
方氏擦眼泪的手微顿,罗永成眉眼也松活半分,他夫妻二人互看一眼,罗永成迟疑着道:“龙翊卫……这案子始终是你们查吗?当年我记得金吾卫和刑部衙门也曾监督过查案进程,可案子最终还是查错了……”
谢星阑承诺一般地道:“始终是我们查,若近日找不出真凶,那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这案子都是我们的差事。”
罗永成和方氏听得微愣,一旁的秦缨也眸色微变,她侧眸去看,只见谢星阑容色冷肃坚定,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顶天立地的锐气,格外有种一言九鼎令人信服之感。
罗永成显然也深受震动,终是和声问:“那我和她母亲,该如何配合你们?”
谢星阑便道:“当年案发之前,罗姑娘可有任何异样?可有提过被跟踪,或有人对她图谋不轨,或某人有意接近她之类的话?”
罗永成沉思片刻,又去看方氏,方氏此刻已擦干净泪水,面上却多有迷茫,她道:“没有……槿儿那日,只是如常去铺子里,没有提过任何相似之言。”
谢星阑忽而想到康修礼之语,“罗槿儿可有表兄?”
方氏有些愕然,“没有,有堂兄,但无表兄,怎么了?”
谢星阑便又问:“当年凶手被斩首之后,可曾有人上门来找过你们,说案子可能是冤案?”
方氏去看罗永成,罗永成莫名道:“这自然没有,当年案子闹得很大,那凶手被斩首之时,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去围看过,怎会有人来说是冤案?”
谢星阑一阵默然,秦缨又问道:“罗姑娘平日里还有何喜好吗?”
方氏这时又哽咽道:“她没什么喜好,那时家里不太宽裕,她父亲的旧书铺子只有一个伙计帮忙,而她弟弟比她小几岁,又要读书,她便常自己去铺子里帮忙,帮着算账,帮着统算数目,虽也没什么粗重活计,却十分耗时,她从无怨言。”
秦缨心底有些发沉,若凶手是陌生人作案,那家里人的确难知道线索,又问了问当年书铺伙计和家中奴婢等证人的下落,她和谢星阑便先告辞离去。
此刻已过午时,他们径直出城,赶往第二位死者范玉蘋之家,范玉蘋的家在城外范家村中,从京城出发,至少赶路两个时辰才能到,待出了城,秦缨掀帘问道:“你如何看?”
谢星阑高坐马背上,此刻放缓马速离她近了几分,“金文延虽然不是真凶,但我倾向于他说的证词大部分都是真的,真正的凶手多半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陌生人,因此受害者的父母好友都不知此人存在,要追查真凶下落,多半还要从金文延证词中提到的几处相遇地点查起,以及,从金文延为何会认罪查起。”
秦缨也应是,“我们已走访了两家,我亦做此想,待去过范家之后,得好生调查金文延的生平,他不可能无端承认这样大的罪过,若是顶罪,那凶手一定用了十分厉害的手段,才能让金文延明心甘情愿赴死,金文延是个赌鬼,还赌到了要典卖女儿的地步,这样冷血无情之人,何事能逼他就范?”
谢坚跟在谢星阑身后,此刻道:“会否是赌账欠的太多?”
秦缨看他,“顶罪是必死之局,你若是欠了天价赌债,是宁愿跑还是宁愿死?”
谢坚也觉出问了蠢话,掩唇轻咳一声,“小人愚笨了。”
谢星阑这时道:“人生在世,不过是七情六欲,他父母早亡,又对妻女无情无义,也不可能为了财名利禄去求死,还真猜不透如何逼他认罪。”
虽然已料到会疑难重重,但真的查起来,秦缨仍然有种毫无头绪之感,再加上李芳蕤以同样一副死状遇害,她甚至预感到,这案子或许并不像看到的这样简单,思及此,她忽然看向谢星阑,“倘若查不出真凶,真要十年二十年都将此案当差事担着吗?”
谢星阑目视前方,“十年二十年,我倒是担得起,但只怕那康老爷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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