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黎安民的话,黎掌司的细眼睁得老大:“外头的差事能给咱们?祖宗不是不许内监管外头的事,也不得和外臣交通消息?”
太祖、太宗有感前朝内监外戚互斗不息,祸乱朝政,立国之后,确实都曾下过诰令,严禁内监干政,不准内监结交大臣,甚至不得出京。然而到先皇之时,那些诰令就已名存实亡。
这情势黎掌司并非不知,只不过想再确认一下大监正的消息来源,以及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用意而已。
果然,黎安民不以为然:“那都是本朝之初的老规矩了。实则圣上也好,太后也罢,免不了常有些旨意往外传,不叫咱们这些近旁的人去办,还能不分白天黑夜都去找外面的大人们不成?况且有些旨意也不必走内阁那么麻烦。
“再者,先皇和今上都这般勤政,夜夜要批阅奏章,不也只能是咱们侍候?所以时移事易,老规矩当改也是要改的嘛。”
黎掌司又连声称是,赞道:“还是叔叔看得深远,怨不得外头的官老爷都要奉承您的,侄儿这些年窝在内染织局的墙里头,眼前只有个四方的天,哪里晓得这些个。”
黎安民呵呵笑道:“小猴儿崽子,是内染织局装不下你了不是?放心,等你立了功劳,叔叔哪有不提携你的?”
黎掌司得了大监正给的定心丸,精精神神回到外城的织锦仓房,进了门先环视一圈,叫身边的长随:“小杨儿,去,跟工造局要点人手,多传些工料砖石来,把这里的院墙修一修,里头都是妇人女子,织的又是贵重物事,这半截子土墙如何使得?”
杨内侍忙答应着去了。
因织锦司这些日子改修仓房,时常跟工造局要人要物,内正监早打过招呼须及时按数供应。工造局的监丞听说还要修院墙,半分没有犹疑,立即派了几个监工,跟着杨内侍去外城看怎么修、要什么料、须多少工人。
院墙两日就修好,顺带又翻修扩建了原来看仓房的人住的房屋。
说是翻修,其实新住房比原先扩大了数倍,修得高大结实,窗明屋亮,分隔成多间独门的住屋,有的还是套间。房中亦造了地龙,住房之侧又建起新的大厨房。
这外城的织锦房,虽外墙灰暗些,没有什么装饰摆设,看着不起眼,实际住着比宫中高品级的太监们住的值房还要宽大舒适些。
房子修造之时,织工们暂住在从前的老旧仓房内,但与在西城染场时不同,阔大的仓房中用木板隔成了小间,床铺被褥都是上好的,除了住得挤一些,并无冻饿之虑。
黎掌司安排好了这一项大工程,自己便将贞锦依找来详谈。
贞锦依看了他这阵子的一番作为,亦知他是有意卖好。毕竟他是织锦司的主事,他肯示好,总比刻意欺压要好,虽明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黎掌司虽不住这里,新屋子中也留了最敞亮的一套给他。进了屋,贞锦依按规矩见礼,态度恭敬。
黎掌司却笑呵呵虚扶道:“举人娘子勿须多礼,把你请到这里头来,原是咱们虑事不周,委屈了娘子。”
说罢便请她坐,长随跟着送上茶点。
贞锦依忙谢过,问道:“掌司大人唤民妇来有何吩咐?”
黎掌司又呵呵笑了几声,方道:“素闻贞娘子最是勤谨,一心都在工夫技艺上,咱家这些日子看来,果然不差,娘子的技艺心思都是上上之选。能得娘子亲临,亦是本司之幸事。”
听他前后矛盾的话,贞锦依只是一笑:“民妇自小在织房长大,如今虽已成婚,亦不肯放下多年所学。督办衙门既荐了我来,亦是看中这点微末之技,可为皇家效力,也是民妇之幸。”
黎掌司笑声更大:“呵呵,贞娘子真是深明大义。上回改建机房,多得娘子出主意,方不致延误工期。咱家已向咱们局的正使大人报知,想来不日即有封赏颁下。”
贞锦依闻言便起身行礼道谢。
黎掌司忙抬手虚按,示意她坐下:“娘子忒也多礼,快快请坐。听闻娘子颇得古时秘籍之传,近年恢复了好些失传之技,且技艺不限于织造,于制衣等事亦深有造诣,那贞吉号的名头在江安甚是响亮啊。让你丢下大好营生,进京来办差,咱家都有些为娘子可惜了儿的。”
内官监掌管着内府提督,在各地都有哨探,早将贞锦依及绎家的根根底底摸得详细。这些事黎安民也择其要跟侄子说过。
贞锦依听黎掌司几句话将她的来历说得清楚,心中不由略惊:听说过古代有大内密探,看来并不是小说戏剧胡编的。
黎掌司此时把话引到这里,她若有心攀附,就可顺杆子上去,请求他帮忙要回自己的生意,同时便须献个忠心,表示可为他所用。
但她早不是冲动少年,且多少了解些朝局,此时并不完全明白黎掌司在朝中新旧派的斗争里是个什么角色,听他话音,又似与锦官院并不是一路,没搞清他和他背后之人的真实目的,她可不敢乱表忠心。
于是应声答道:“大人谬赞,愧不敢当。那生意我不便带去夫家,且买家出价甚高,倒也不为可惜。
“秘籍却还谈不上,不过是小女子的夫家从前存的几本古书,他家原是做织造生意的,织锦制衣的书都收藏了几本。小女子依书上所记,加上师娘师姐传授相帮,复原了一些古时的样式是真。”
黎掌司眼珠发亮:“喔?那纱罗锦也是从古书上学来的吧?”
他自动略过了“师娘师姐”,显然已认定贞锦依所制的锦样皆传自古书。
贞锦依垂下眼帘,应道:“是。此次上京之前,小女子与师姐又试过一种花式,据我师娘说,亦是失传多年的,她也只听老辈织工口头上讲过。”
“当真!”黎掌司两手一撑,几乎要从椅子上立起来,好容易握紧了扶手,才不致失态,咳了声问道,“是什么锦?可有图样拿来,咱家也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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