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陆云停正当弱冠。他年幼时,有术士断言陆云停活不过双十年纪,也的确如此,陆云停自幼体弱多病,几度生死边缘徘徊,俨然那琉璃做的人。
陆夫人和陆老爷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陆云停,事事顺他的意,惟恐陆云停有个万一。
直到他十六岁那一年落水,陆夫人万般无奈之下,将江于青带回陆府为陆云停冲喜。自那时起,一切就奇迹般地慢慢好了起来,不但陆云停身体愈见康健,就连因久病在床,偏执阴郁的性子都好了不少。
这对整个陆家都是好事。
术士曾说,只要陆云停能迈过这一关,便能否极泰来,再无病痛之忧。
陆夫人想,陆云停定能活过弱冠,否极泰来。
陆老爷和陆云停、江于青在书房内待了半个时辰,陆夫人便遣人去叫父子几人出来用膳。
一家人坐在一块和和乐乐地吃了顿午饭,陆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气氛很是融洽。细细一算,江于青已经来到陆家三年了,三年——不长不短,江于青却已经彻底将自己当成了半个陆家人。
用过饭,江于青和陆云停一回到院子,下人就送来了一封帖子,道是楚家公子上午送来的。
江于青方想起昨日和楚言、陈玉笙的约定,一下子坐起,将那封拜帖拿了过来,陆云停听见楚家二字就将目光自账簿中收了回来,道:“昨儿你们不是还在一起蹴鞠吗?有什么要紧的,不过一天还要巴巴送家里来?”
江于青全没觉察他话中的醋味儿,也没瞒,道:“昨天阿言和玉哥约我们去茶社赏画。”
陆云停神色微动,道:“哪家茶社?”
江于青想了想,说:“城东朱雀街那家,阿言说那茶社中有几幅画不错,当中还有一副黎和尚的真迹,”说到这个,他兴头就来了,拿着洒金的帖子跪坐起身,眼睛晶亮,道:“少爷,那可是黎和尚的画呢。”
陆云停自然知道黎和尚是谁。
黎和尚是前朝的僧人,据记载,此人曾是前朝名门之后,书画双绝,后来弃了官途遁入空门,一生青灯古佛,有数卷书画传世,每逢他的画面世,无不引人竞相追捧。
陆云停哼笑了声,道:“黎和尚的画……”
江于青道:“少爷,你去吗?”
陆云停:“你想我去?”
江于青眨了眨眼睛,说:“少爷不想看黎和尚的画吗?”
陆云停心道天王老子的画他也不感兴趣,他又瞧了敲江于青巴巴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我不去。”
江于青愣了下,陆云停说:“我还有事。”
江于青心里掠过一丝失落,陆云停极少拒绝他,更不要说陆云停才将回来,竟会因为别的事撇下他——可陆云停有要事在身本也属寻常,他身体大好,又无意科举,陆老爷也慢慢将陆家的生意交给陆云停。
江于青说不清自己心里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他却做不出不讲道理地要陆云停陪他一道的事,便只得应了声。
他在陆云停面前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陆云停看着他耷拉着脸,像拖着尾巴的失落小狗,心中充溢着喜爱,低下头去亲他的鼻尖,说:“想我陪你去?”
江于青看着陆云停,摇了摇头,道:“少爷有事便先去忙吧。”
陆云停先笑了,用力掐了掐他的腮帮子,没忍住咬了一口脸颊肉,道:“言不由衷。”
陆云停说他言不由衷,却还是没有和江于青一道去茶社。
茶社在城东朱雀街,地段好,两层高,将下马车已经闻着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茶香。楚言定的申时一刻,江于青申时便到了,来的还有陈玉笙,阮家五郎阮浔。
几人在茶社门口寒暄了一阵,才笑盈盈地走入了茶社。这家茶社叫“望春楼”,掌柜一见几人非富即贵,当即迎了上来。虽是申时,茶社中茶客不少,墙上悬挂着几幅字画,竟无一不是精品,很有几分风雅。
楚言早就定过雅间,掌柜亲自将他们引去了雅间,着茶博士和侍女精心伺候。
江于青因着早年生活,对于品茶并不讲究,可在陆云停身边三年,耳濡目染之下,对茶道也略知一二,陈玉笙和阮浔说起茶中种种,也能搭上几句。江于青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他自考上秀才之后,跟着张夫子、陆云停出入过诗会雅集,也在诗会上冒过尖儿。
不多时,楚言便来了,他道:“诸位哥哥恕罪,来迟了。”
陈玉笙笑道:“你来得正好,”他指了指茶博士将将斟上的茶,说,“品品,今年的新茶。”
楚言撩袍子坐定,拿手挥着嗅了嗅,笑道:“明前龙井。”
陈玉笙哈哈大笑,“怎么样,我就说他不用尝就能知道。”
楚言年纪小,不过十三四岁,言行举止间已有几分矜贵姿态,道:“我家庄子里前些日子正好将今年炒制好的新茶送了过来。”
茶社里有侍女隔着竹帘闲拨琵琶,几人相对而坐,闲适散漫地谈着近些时日的朝中新政,江洲城中的趣事。他们今日除了饮茶,更是为赏画而来,坐了一会儿,就一起前去寻那黎和尚的真迹了。
江于青喜爱张鹤的诗,对黎和尚的画只是有所耳闻,从未见过,机会难得,自是兴致勃勃。
“以绢作底,倒是前朝风格,”阮浔不懂画,问陈玉笙,“玉哥,这真是黎和尚的画?”
陈玉笙出自临舟陈氏,高门大族,家学渊源,闻言道:“我幼时曾随祖父在京师韩王寿宴上见过一副黎和尚的画,黎和尚以画花鸟闻名,这副画的却是湘妃竹,倒是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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