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想得太周全了,七爷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高瞻远瞩过。他重新阖上眼长叹一声,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瞧上谁不好,瞧上个小子。往后不打算生儿子了?没儿子谁来袭他的爵呀,谁来给他养老送终啊?
玩玩还行,别当真,当真伤自己。七爷善于自我安慰,小树忙着料理他的指甲,他半抬起眼看笼里的鸟儿,缓声道:“回头让那金送三千两银票来,你去十二爷那儿,把前账全结了。不许欠着人情,记着了?”
定宜抓着他的手指,自己心里嘀咕,情欠下就欠下了,用钱哪儿能结算得清呐。嘴里却得应:“知道啦,我就说狗钱也结了,十二爷要嫌不够,让他再管您要,好不好?”
七爷吊起一道眉毛,“别坑我啊,两千五百两买只狗绰绰有余了。别说狗,就是小戏儿都能买十来个,唱一出八仙过海不差人了。”
定宜道:“八仙过海嘛,十个人不是多俩?”
七爷啧了声,“不能分派分派?余下两个一个扮张果老的毛驴,一个扮铁拐李的葫芦,齐啦。”
她没话说了,只得应承:“主子指派得真有道理。”
王公的手,摸上去很舒称,指甲剪完了拿小矬子打磨,来来回回的,给七爷收拾得挺好。弄完了七爷把十根手指头并起来仔细看,发现每个爪尖上都有个标致的圆弧,他说:“这是怎么回事呀,不给绞干净?”
定宜把盒子装了起来,“绞得太短了拿东西不方便,留点儿看着好看。”
七爷听他说看着好看,这就是最好的解释了。只要好看,剩点儿就剩点儿吧。他说成呐,“往后就这么修整得了。天儿不早了,你回去吧。”
转身看鸟笼,“把钱给十二爷送去,要不明儿鸟全放生喽。”
定宜半张着嘴问:“我这会儿就去?人家睡下了怎么办?”
“睡下了也去。”
七爷说,“今天的债今天了,和十二爷说多谢他关照,往后就不麻烦他啦,咱们自己家的事儿自己能办好。你也给我记住了,和十二爷远着点儿,你是我七王府的奴才,抬籍进的是羽旗,不是他商旗。入了旗就得认旗主子,别说你,往后连你儿子都是我的家生子儿奴才呢!和外人少兜搭,你主子眼里不揉沙,最不待见远近亲疏分不清的人。”
这话就是画地为牢啊,生是七爷的人,死是七爷的死人。定宜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应了个是,却行慢慢退出殿外,腾挪两步,在廊子下遇见了总管那金。
那金对插着袖子靠在抱柱上,看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往殿内探了探,压着嗓子问:“怎么样啊?主子这会儿气消了没有?”
定宜回想一下,七爷刚开始是搓火得厉害,后来倒是风过无痕了,给他剪指甲,他一脸的受用,没看出来有余怒。她说:“事儿都过去了,主子脾气您知道。刚才主子发话,让上您那儿拿三千两银票还账呢。”
那金点头,“我在外面全听见了。”
从袖袋里掏挖出一卷龙头票递给她,“三千两足足的,揣好了。”
定宜接过来,有点迟疑,这个时辰了,十二爷怕是已经歇了,可七爷嘱咐的话又不敢耽搁。好在行宫的门禁不像紫禁城里严苛,这片过去不下钥,穿过两个垂花门就到了。
她把银票攥在手里,借着牛筋泡子【灯笼名】照亮往前赶,进十二爷的继思斋,楼宇轩敞,只是静静的,唯有檐角高悬的风灯泛出朦胧的微光。
她在梢间门前驻足,笃笃敲窗上直棂,“谙达在不在?”
一道阔大的人影投在窗户纸上,渐渐缩小,门闩卡啦一声拔开了,沙桐从里面伸出了脑袋,“小树啊,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定宜支吾了下,“我奉七爷的令来找十二爷……时候是不早了,七爷非得让今天就办,我拿不准主意。”
沙桐终于迈了出来,刚洗的脚,袍子掖在腰带上,裤管卷得老高,站在光影里问:“这么着急,要紧事儿么?”
“就是今天买鸟儿,七爷把我训了一顿,说老麻烦十二爷,让我把银票送过来。”
她往前托了托,“您看怎么办呐,要不您代收下,明儿早晨再呈给十二爷?”
沙桐摇头说不成,“亲兄弟明算账可不是简单事儿,我收下了,回头主子要怪罪的。”
他边说边往正殿去,“还没熄灯呢,料着在看书。要不你稍等等,等我进去瞧瞧,要没睡我给递个话,王爷传了你再进去。”
定宜笑着打拱,“谢谢谙达,这么晚了给您添麻烦,怪不好意思的。”
沙桐摆摆手,整了仪容挨到殿门前,微错开一道缝,闪身挤了进去。
定宜站在檐下静候,夜里的风夹带着寒意,从领口袖陇滔滔流进来。她使劲裹了裹袍子,心里琢磨怎么和十二爷开口。就像沙桐说的,亲兄弟当真到了明算帐的时候,好也变得不好了。正拿捏不准,殿门复敞开了,沙桐在槛外叫小树,“王爷刚要安置,这会儿腾出空来,叫进去说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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