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岐当年替陆疏桐挡箭,落下了病根,季节交替时往往缠绵病榻。宫人们服侍他仔细,却是迫于职责;像陆长卿这样陪在他床边的,却是从未有过。
温热的粥化在口中,好像这些年的辛酸苦寂都能随之咽下了。
陆长卿走进军帐时,谢砚和慎叔同已经在里面。见陆长卿进来,慎叔同抽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
陆长卿挥开衣摆坐下,默默看了信,抬头道:“韩要被底下一个县大夫参了一本?”
慎叔同点头道:“这是我们留在靖国的人刚刚送来的消息。韩要,魏图,赵谋三人是靖国最炙手可热的三个卿大夫,也是丰韫的心腹。他们过去纵是有以权谋私的行为,也没人敢出面指责。这一回虽然只是个县大夫参了本子,但是还是能嗅出些风头。”
“听说之前韩要的败家子失手杀了魏图的独生子,”陆长卿道,“看来靖国近日的风向要变了。”
“韩、魏、赵三家虽然私底下有些明争暗斗,但一向对丰韫言听计从,从不将这些恩怨带进朝堂。想不到固若金汤的靖国,居然也开始内斗了。”灯影映照在陆长卿微垂的睫毛上,他的神情似笑非笑。
慎叔同抚掌道:“殿下,山间的梯田已经开辟,正值开春,我已令士兵们套上马耕田。虽然越国的商人是我们的主要供给,但是如今形势仍不明朗,若是能在短时间内夺回庆国尚好,若是不得不拖个三年五载,我们还是要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慎大夫,自给自足是必要的,但是有件事你考虑的不对。”
慎叔同望着这个自己一路看着长大的统帅。陆长卿正襟端坐,气质沉稳,犹如一柄藏锋的宝剑。他不再像过去那样锋芒毕露,但是那藏在乌黑鞘中的剑芒却分明已经锐不可当。
两年前他所向披靡,从未失败,所以过于自负和轻敌;直到在凤岐国师那里受了重挫,他才开始重新仔细审视自己。
慎叔同十分慨然,一个优秀的敌人,往往比一个优秀的朋友更能使人进步。
“请殿下赐教,微臣洗耳恭听。”慎叔同恭敬拱手。
陆长卿目光如炬,笃定道:“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短时间夺回庆国。我之所以选择躲在这西南的川蜀,是因为它易守难攻。以我们现在的残兵,不足以与王师和诸侯抗衡,所以蛰伏于此。一旦碰到好的时机,我们必要孤注一掷杀出去。”
“但是这个所谓的时机,却绝非夺回庆国的机会,而是吞没镐京,拿下靖国的时机!纵然庆国有高屋建瓴的地势,但仅仅夺回庆国,只会让我们成为诸侯的众矢之的。庆国在黄河上游,靖国控制着黄河的中游,取得雍都到绛都之间的这千里袤土,我们就取得了整个周朝最高地势和河流命脉所在的三分之一的疆土。只有拥有这样的兵力,才足以和诸侯抗衡。”
慎叔同看着陆长卿微笑不语。
陆长卿恍然而笑,“原来慎大夫方才是在试探我,看看我的目的是庆国,还是天下?”
慎叔同恭然一拜,“微臣不敢,殿下雄才大略,微臣慎叔同誓死追随!”
陆长卿走出军帐,谢砚追了出来。山中的星空清澈璀璨,迟来的东风拂动着陆长卿乌黑的发丝。他回头望着谢砚,那面容坚毅平静,菱唇微翘,有些偏厚,显得十分柔和。
“阿砚,穿得这么少就跑出来了?”他柔声道。
谢砚朝他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步子,许久才张口,“为什么带他来?”
“我说过,他受了伤,还生着病。等他伤势痊愈,我会送他走。”陆长卿安慰着。
“他既来了,就不能走了。”谢砚冷淡地说,“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在此处,也看到了这里的军马。一旦他走了,必定带来大军围剿。”
陆长卿摇头,“他不会带兵围剿我的。”
“你居然还信他?”
“凤岐他……不是真正无情无义的人。”陆长卿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柔和,神色又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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