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海陪着孟云挨着每个车间都转了一遍,当他们来到漂炼车间的一号丝光机跟前时,孟云站在那里不动了,其实这台丝光机已经有两年时间没开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开了。
孟云用手抚摸着这台丝光机感慨了一声:“唉,这台机器也该退休了啊,或许它现在也是充满着悔恨和内疚,”。
“孟工,这台丝光机虽然很古老了,但它只是一台机器,是没有感情的,”王大海笑着说。
“机器确实没有感情,但它记载着人的感情啊,每次看到这台机器得时候,就想起被它活活轧死的那个女孩,”孟云叹了一口气说道。
王大海听车间里人说过,这台丝光机许多年前轧死过一个年轻的女工。只是听说过,也没人亲眼见过。
这是他第一次听孟云提起这件传说中的事情。
“孟工,那个女工出事的时候你还没上班吧?”王大海好奇地问道。
“上班了,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出事的那天是我上班的第八天,现在想起来就像昨天刚生的事,”孟云感慨了一声。
接着孟云给王大海讲了三十八年前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现在这个印染厂,当时啥也不懂,就在电工房跟着我的师傅学习,第一次进车间就是看这台丝光机,这台机器在当时算很先进的设备了。
就在这台丝光机上,我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留着两根长长的辫子,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过了几天,这台机器出现了故障,无法正常启动,有两个师傅过来维修,我当时啥也不会,只是跟在师傅后面学习,当时也是跟着他们来到这台机器的跟前。
有一个年龄大点的师傅打开电柜的门,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用验电笔测量了一下,又维修了一会儿,然后就去了机器旁边观察了几分钟。
接着,挡车工让开机器的女孩启动机器,我当时就在那个女孩旁边,因为弄不懂上面的按钮都是干啥用的,只好看她是怎样操作的。
那个女孩现我在看着她的时候,就笑了一下,直接启动机器了,当我还在观察那些按钮的时候,机器已经启动了,但同时也听见那女孩的喊叫声。我转身一看她的辫子被丝光机的大皮带给卷进去了。
皮带拖着她的头和整个身体朝机器里面进去,我吓坏了,直接去抓那个女孩的腿想把她拉出来,当时清楚地听到那个女孩的惨叫声。
这时候才听到那边师傅大声喊叫:“停车!按停车!”。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快冲过去按停止按钮,但已经晚了,前后大概只有几十秒钟的时间,那个女孩的头和身子已经被搅进了那个大皮带轮里面了。
看着地上的鲜血和头,还有衣服的破布条,我当时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中生的事情。当时我忍不住大哭起来,感觉是因为自己反应太迟钝,害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当时过来了很多人,我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的,只记得我们的科长把我带到办公室里,并且告诉我:“不要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这只是一起事故,又不是你的过错,但要记住安全大于一切,”。
后来好长时间,我总会梦见那个姑娘在微笑着,感觉一切是那么美好。但我醒来时又会伤心,心里感到非常愧疚。因为自己的反应太迟钝,没有第一时间去停车,让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就消失了。
讲到这里时,孟云非常伤感,他又说道:“那个女孩如果没出事的话,现在也有五十几岁了,人生苦短啊,”。
王大海听了孟云的讲述后,心里也有种感触:生命是非常脆弱的,或许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孟工,你就不要自责了啊,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如果那个女孩地下有灵,她会因为你的善良而感动的,”王大海轻轻地说。
“但愿吧,真希望人是有灵魂的啊,”孟云说道。然后他就离开了车间,王大海跟着他回到了办公室。
终于,孟云退休了,李铭芳想为他举办个送别仪式,被他拒绝了,认为没有必要,只希望和设备部门的所有同事一起照张照片。
因为设备部门的人太多,加起来将近一百人,孟云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在他两边分别是李铭芳、冯金生。
在照片里王大海、马占军、刘明君、邱龙宝、陈永军、郭显峰、范斌他们站在最后面,因为他们都是最近这几年才来的晚辈。
孟云说:设备部门所有人他都是记忆犹新,如果到了自己老眼昏花的时候,一定要用放大镜再挨着看一遍每个人的脸,读一遍大家的名字,毕竟在茫茫人海中能相聚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缘分。
设备科的技术权威、威严的长者、正义的化身孟云,终于退休了。
设备科副科长这个岗位,赵玉顺多少年梦寐以求的职务,最终还是不属于他。不过他现在似乎变得很佛系了,被孟云压制了许多年后的今天,他并没有欢呼雀跃,而是闲得很平静,或许他是在自我悔改,也可能是在养精蓄锐,随时准备东山再起。
马占军正和李美玲沉浸在如漆似胶的爱情之中,这个职务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多少吸引力了。
王大海正在百感交集,甚至有点伤感,他深深地感受到,男人的伤感不仅来自于爱情和亲情,男人之间的离别有时候也是伤感的。
这个时候,思考最多的倒是冯金生和李铭芳了,因为最适合这个岗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性格沉稳,技术精湛的王大海。另一个是风轻云淡,挥洒自如的马占军。这两个都是后起之秀,百里挑一的人才。
最终李铭芳选择了马占军,因为他多少有点私心,毕竟李美玲是自己的亲侄女。冯金生也选择了马占军,因为他认为王大海城府太深,不好掌控,再说还要考虑李铭芳的感受。
马占军正沉浸在甜蜜爱情之中,天时、地利、人和这些缺一不可的条件却全部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需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也不需要空乏其身,只需要顺其自然就行。就像躺在温柔乡里的幸运儿,被一群太监抬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龙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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