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安一人走在前面,昂首阔步,一直行到那客栈处。那客栈也焕然一新,门前黑漆的马槽里亮晃晃的灌满了水,几根拴马的柱子也完好无缺,门前高高悬起两只“气死风”的灯笼,红红的烛火照在黑底金字的招牌上,“悦来客栈”四个大字笔酣墨饱,门边两幅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黑漆的木门半掩,黑漆有些剥落,半扇门内透着灯光,正照在燕长安脚下。
燕长安半步也不停留,推开门迈了进去,客栈竟是不小,里面两边呈品字形各摆了三张饭桌,长条的板凳一桌配了四条,迎面是个直通二楼的粗木楼梯,倒也宽阔,梯子下面靠左边立着柜台,背后一个架子,放着些瓶瓶罐罐,柜台上一盏油灯,灯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昏昏欲睡,燕长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到了那老人面前,那人还没抬起头来,似乎已经睡着了,燕长安轻轻将手搁到柜台上,曲指敲了一敲,那老人猛地惊醒抬起头来,似是吓了一跳,随即问道:“客官可是要住店?”那老人一张脸满是皱纹,眼角面上满是黑斑,牙掉了一半,说话嘶嘶作响,唇上颌下白须参差不齐,瞎了一只眼睛,眼眶里只剩白蒙蒙一片。
燕长安沉声道:“不错,正要住店。”
那老人道:“你们四位?”
燕长安道:“不错,正是四人。”
那老人道:“那两间房够不够?”
燕长安道:“不多不少正正好。”
那老人提笔在簿上写了几行,头也不抬,又问:“一间一百二十钱,要住几日?”
燕长安道:“只此一晚。”
那老人又道:“几位打算何时上路?”
燕长安正要回答,突然有人拉了拉自己衣袖,回头一看,却是沈放,沈放朝他摇了摇头,燕长安猛地记起羊头镇那店伙所言,若有老头问你何时上路,万万不能答他,燕长安微微一笑道:“店家问这个干什么?”
那老头道:“几位若是急着赶路,明早老朽可以叫人叫醒几位。”
燕长安哦了一声,正待说话,一旁谢少棠插言道:“如此甚好,我等明日卯时就走。”沈放听的直皱眉头,不住的摇头,谢少棠见他摇头,不解其意,沈放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心念道佛祖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土地公公关圣帝君,诸位神灵多多保佑。燕长安看他作怪,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记。
();() 那老头在簿上又写了几笔,合上簿子,慢吞吞的道:“几位就住天字一号、二号可好?”
燕长安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甚好,甚好。”
那老头道:“几位可要用饭?”
燕长安道:“自然,你们有什么吃的都拿上来便是,有酒没有?”
那老头道:“有上好的大曲。”
燕长安道:“好,先来五斤。”
片刻饭菜已经摆好,一碟蚕豆,一碟蚕豆,一盘麻婆豆腐、一盘回锅肉,一只白斩鸡,一木桶白饭,一大盆鸡蛋汤,一整坛大曲,几人围坐吃饭,上菜的小二白巾包头,生的又黑又瘦,连比手势,却是个哑巴。沈放、谢全想到鬼请人吃饭,吃的都是石头、泥巴,有心不吃,燕长安却是放口大嚼,谢少棠陪他喝了几碗酒,沈放、谢全眼见菜少了一半,顿时把鬼忘了,一顿狼吞虎咽。几人吃完上楼,走到柜台前,燕长安突然回过头来,问道:“听说这里闹鬼?”
那老头仍是低头瞌睡,也不抬头,回道:“老朽不知。”
那哑巴小二,提着盏灯,带几人上楼,谢少棠主仆进了天字二号房,燕长安与沈放进了一号,那小二点着了房里的油灯,转身下楼去了。
燕长安看那房是个套间,进门是厅,中间放了张桌子,墙角有个花架,上面摆了个花瓶,一左一右,两个房间,房间不小,也甚是干净,不见有什么异样。
沈放不敢独睡,抱了被子枕头睡在燕长安床下,不时要找燕长安说话,燕长安答了两句便鼾声如雷。沈放又气又怕,听到外面风声阵阵,每阵风似乎都裹着数不清楚的鬼怪飘来飘去;睁大了眼,房间里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地方藏着什么鬼;闭上眼,鬼怪似乎就在燕长安床下,想睁眼看也不敢,睁开眼想闭上还是不敢;只好把头蒙到被子里,却又怕被子里也钻着鬼。折腾来折腾去,怎么也睡不着,越来越是害怕,好不容易熬了一阵,感觉象过了一夜那么长,睁眼看看四下还是一片漆黑,天不知何时才亮。又过了好久,终于越来越困,正想睡觉,突然又觉尿急,起身想点灯找夜壶,却摸不到火石,房间里黑乎乎的不知道藏着多少鬼,若不是和燕长安睡在一屋,只怕他早已哭出声来。想起燕长安笑自己胆小,又听燕长安鼾声阵阵,睡的甚是舒服,心中生气,摸到燕长安床前,拉开裤子,突听燕长安说道:“出去尿,莫要尿在我床跟前。”
();() 沈放心道,好啊,原来你果然是装睡,等着看我出丑,呸,我偏偏不叫你如意,故意弄的门啪啪的响,到了中间的小厅,还是摸不着灯,更不敢开门出去,索性就在墙角尿了一泡。摸回房里,燕长安又在打鼾,爬回被窝,这一回没多久便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突然隔壁一人大声惊呼,正是谢全的声音。沈放惊醒过来,叫燕长安却无人应声,睁开眼,燕长安却已经不在床上,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急急开门出去,一出门便见有光,心情顿时大定。旁边谢少棠的房门大开,灯光便是从这屋透出,听到谢全挣扎之声,赶进门一看,却见燕长安正抱着谢全,谢全半躺地上,双脚乱蹬,不住挣扎,一张嘴张的老大,嗬嗬的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显是被什么东西吓的要死。燕长安牢牢抱住了他,眼睛却盯在一张床上,床上薄被上满是血迹,下面高高鼓起,却不似人形。燕长安伸指在谢全身上点了几指,谢全慢慢软倒,燕长安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伸出手拉住了薄被一角,一点一点掀了起来,被子掀开,现出一大团物事,血红一片。沈放探头看了一眼,尖叫一声,蹲倒在地,胸中翻涌,几乎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被下整整齐齐摆着一团人的内脏,心肝脾胃肾大肠小肠,无不各在其位,只是骨头、肌肉、皮肤全然不见。谢全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登时晕了过去。沈放颤声道:“谢公子被恶鬼吃了!”
注:宋代以前,对医生的称呼较为复杂,一般根据其专科进行称呼,如食医、疾医、金疮医等。宋代始北方人对医生的尊称为大夫。大夫本是官名。唐末五代以后官衔泛滥,以官名称呼逐渐形成社会风气,所以,北方人尊称医生为“大夫”。为了区别于官名,将称医生为“大夫”的“大”读成dài,而不读dà。而南方人则习惯称郎中。郎中也是官名,原是帝王侍从官的通称。宋代郎中多是南方方言,北人中原地区多称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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