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说过,你杀不了老夫的。”张洛怀残破的右手掌心幻化出一个铜绿色铃铛,轻轻一摇,底下乡亲蓦然一震,扭着手脚疯了一般扑向扶岚。村人张牙舞爪向扶岚嘶吼,还有的爬上树去攀扶岚的脚尖。眼看攀不上,村人堆成人梯将扶岚拖下来。转瞬之间扶岚便被人潮吞没,黑压压的人头像蠕动的蟑螂,村人前赴后继,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堆成了一座人山。与此同时,张洛怀的肢体碎肉潮水一般聚拢,露出一个狞笑的轮廓。阿芙躲在回廊下,焦急万分,“这老鬼怎么死不了!?”桑梓(五)狗崽拍打的空洞头颅,空无一物的骷髅躯壳,砍柴人看见的拍球山童……阿芙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背着三尺青锋的孤傲青年,微微侧头朝她道:“妖魔诡诈,常分离心脏于体外以得不死之身。故杀妖,必诛心。”“心脏!”阿芙拽了一把黑猫的尾巴,扭头朝后院跑。“废话,老夫当然知道心脏不在他身上,可鬼知道他把心脏藏在哪儿!”黑猫跟在她后面大吼,“你个弱不禁风的凡人,这里危险,别瞎跑!”“我知道心脏在哪!”阿芙道,“你知不知道砍柴人遇见的击球山童,在桥上冲人招手,人过去他却不见了。今天我遇见他了,张洛怀说他血肉纯净,咬人也没有毒。”黑猫一愣,“你是说心脏在山童身上?”“没错,”阿芙咬着牙奔跑,“张洛怀用血肉纯净的孩童温养心脏,山童吓唬人是想要告诉大家心脏在他身上,可是每次都被张洛怀发现。”“那那孩子为什么不直说!小心有诈!”阿芙奔过穿堂,一个筑球滚到她的脚下,她停了步子,抬起头,那个孩子站在花厅下,静静望着她。阿芙放下狗崽,朝那孩子走过去。她蹲在男孩身前,轻声问:“你之前咬我,是想要让我能动对不对?”男孩点点头。“不说话,是因为没法儿说,对么?”男孩拉开立领,让阿芙看见他的脖子,那里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像一条蜿蜒的蜈蚣。他被张洛怀割了喉,再也无法言语。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被迫远离父母远离家乡,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妖怪身边的恐惧和悲伤。她想他在山林里拍球的时候一定孤单又绝望,那么多人从他身边走过,可没有人可以带他回家。他无法说话,甚至无法流泪,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人没有眼泪。阿芙捂住嘴,流下泪来。黑猫跃上屋顶看那边的战局,张洛怀操纵村民悬空撕咬扶岚,扶岚被村民拖到地上再次被人潮吞没。村人不能伤,扶岚一遍遍突出重围,又一遍遍被拖回去。他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漓,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痛楚。黑猫急道:“别磨蹭了,快点!”男孩拉起阿芙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很冰,胸口却很热,像捂着一团火,有个东西在他胸中跳动,一下一下。他从阿芙的发髻上取下一根金钗,放在阿芙的掌心,黑黝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鼓励。他的胸口有结界,黑猫跃下来,在金钗上画符。细细密密的流光在金钗上闪过,阿芙握住金钗,男孩握住她的手,金钗穿破胸口,一声冰裂似的脆响,玻璃一样的结界破碎,锋利的钗尖捅进了心脏。张洛怀复原的躯体一滞,惊恐地瞪大眼,蠕动的村民不动了,扶岚披着满身血从人潮中站起来,伸出食指,凌空划出一线。凛冽的流光闪过,那一线简简单单,却是最锋利的刀刃。斜切向下,贯穿张洛怀整个身躯。张洛怀哀嚎一声,身体炸出汹涌的血泉,分成切口整齐的两半掉落在地。一个斑驳的铃铛从空中掉下来,落在他的断肢中。阿芙流着泪抱紧冰冷的男孩,男孩的身体一寸寸地化灰,飘散在空中。天光下,灰烬像点点萤光,在那片闪闪烁烁的微光里,她好像看见那个男孩儿安详的笑脸。敬愿天风,送他魂归故里。她捡起筑球让狗崽抱好,牵着狗崽回到天井。扶岚捡起摄魂铃一摇,横七竖八的村民眯瞪着眼睛醒来,各自从地上站起来,面面相觑。“我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啥也记不清了。”“阿芙?啊,对了,今儿是阿芙结亲的好日子,咱们是不是来喝喜酒来着?”扶岚已经是个血人儿了,被村民撕咬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可他仍是那副恬淡的神情,好像流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阿芙看了心酸,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打起架来不要命,血肉是他唯一的盾牌。阿芙用衣袖擦干净他的脸儿,左手牵着扶岚,右手牵着狗崽走到一片狼藉的天井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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