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扶雪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个小孩子,丁点大,在大人的憧憧身影中来去,多是男子,也有女子,看上去颇为熟悉,却都而目模糊,似乎是某个人,又似乎是同一个人。
她那么小那么矮,跑得也慢,得拼命追才能追得上,她仰着头,四处问大人,有没有要她。
小小的她仰着苍白的小脸,泪盈盈地问:“是芫芫还有哪里不够乖吗?我会改的,我会学的,我很乖的,别不要我。”
可他们还是从她身边匆匆离开,把她抛下。没一个人要她,所有人都把她给抛下了。
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阮扶雪以前总是想,为什么没有人怜惜她,为什么没有人听她的主意,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尊重她的心意呢?
是因为她蠢笨、心软、老实吗?
她究竟是有哪里做的还不够好?明明她那么乖巧,她谨遵家规,听从女训,为了伯父、堂哥的前途着想,不想让旁人为难,到头来,为什么却是她落得如此田地?
她按照世俗中一个好女子会被夸奖的美德去做啊,为什么没有人夸她,反而人人弃她如敝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阮扶雪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过来的头几日。
阮扶雪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肯吃药,她整日整日地沉在睡眠中,仿佛像借此逃离人世。
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见祁竹跟别的女子成亲,四处张灯结彩,她只能站在一旁,不出一丝声音,大家都觉得她不配当祁竹的妻子。
梦见她的孩子抱着她哭,问他是不是奸生子,她满脸泪水,摸着孩子的脸,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梦见霍家人知道自己去给祁竹做妾,对她失望透顶,再也不想管她了。
还梦见她就坐在小小的院子里,每日所有要做的事,就是等祁竹回来,为了得他的一丁点宠爱,但她渐渐年老色衰,就像宅子里的她曾见过的一些老姨娘一样,过得如活死人。
但她梦见最多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在她跟爹爹、娘亲住过的院子里,娘亲陪她踢鞠球、打秋千。
每日都玩不够,春光明媚,花木繁茂,好不快活。
这是唯一会让她觉得愉快的梦,一梦见啊,她就不想再醒过来。
有一日。
阮扶雪格外清晰地梦见了娘亲,就好像她真的重新变回了小孩子一样。
是娘亲死前的日子。
她还以为自己那时太小,都忘了。
娘躺在床上,病得极重,可在这时却像是有精神了许多,叫人伺候着擦干净脸庞,又换了身衣裙,坐在床上给她唱歌,唱完了,对她说:“芫芫,去将娘的小镜子、梳子和胭脂拿给我好不好?”
因为丫鬟正好去端药了,屋里只有他们娘俩在。
阮扶雪点点头,“嗯”一声,嗒嗒嗒地跑去娘亲的梳妆台,把小镜子和胭脂拿给娘亲。
娘坐起身来。
太多年了,她已经不太记得娘亲的模样,只有爹留下的画像,是个倩容婉约的美女,但在她心里,娘亲就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娘虚弱地坐起身来,让她帮忙举着镜子,梳起头,将睡得乱糟糟的一把青丝理顺,勉强绾了。
又给自己脸颊和嘴唇点上胭脂,看上去有气色多了。
娘问:“芫芫,娘亲看上去体而一些了吗?”
太素了,髻上什么都没有。
阮扶雪乖巧能干地说:“娘,娘,我去给您拿簪子。”
娘说:“不用,娘不要簪子。芫芫去院子里给娘摘一朵宝珠山茶好不好?娘想簪芫芫送的花。”
阮扶雪立即跑去院子里摘花,像是有怪物在追她似的着急,她太着急了,跑回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摔跤时还记得护着花不被压坏。
阮扶雪没喊疼没有哭,她一心只想着要把花送回去给娘亲戴,小小的她隐约知道快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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