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秉文两手一摊,看着叶骞泽说:“既然这样,我也不管了,你爸爸不在,你说了算,该怎么处理,你决定吧。”
叶骞泽依旧眉头深锁,他是为难的,挑起事端的两个带头人里,老冯跟随他父亲叶秉林多年,从江源创立之初就一直在车间干活,手把手地也带出了不少徒弟。当年江源还是个小厂,资金不足,几度陷入即将破产的边缘,很多老员工都纷纷另谋高就,那时老冯正当壮年,也是一把技术好手,别的同类企业想把他挖走,却被脾气暴烈的他痛骂了回去。他和其他一部分元老在叶秉林最困难的时候留了下来,陪江源一起度过了风雨飘摇的时期,这也是叶秉林当初坚持给予他们最优渥待遇的原因。在叶秉林看来,虽然这帮元老并没有江源的股份,但他们是公司必不可少的一分子,没有他们,就没有江源今天的发展壮大。
这几年,老冯和他同时期的不少固定工一样,活干得少了,日子轻松了,脾气也养刁了。叶秉林并非全不知情,不过是始终念着旧日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叶骞泽归国之后初入公司,也在车间待过一段时间,很多生产上的事情都是老冯手把手地教会他的,说起来,两人也有半个师徒之谊,让他做出辞退老冯的决定,委实是太难。
然而,在江源这几年,叶骞泽也深知公司的积弊,对那帮干活多,收入少,还要受固定工欺压的外地人,他也是心存怜悯的。尤其是滕俊那个年轻人,和向遥关系那么亲密,作为姐姐的向远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哪能不照应这两个人,叶骞泽当然要顾及妻子的感受。
他想了想,开口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肯定要处理,但是我认为处理的方式不一定非要两败俱伤,赶走几个人才罢休,惩罚毕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件事两边都有错,我谁也不偏袒,但重点还是要放在矛盾的调和上,而不是激化矛盾。这样吧,两边带头打架的人都解除原有职务,暂时停工检讨半个月,记大过一次,扣除当月奖金,参与打架的主要成员都给予全公司通报批评,剩余人员也要利用专门的时间总结检讨这件事情,绝不能让类似的事件再发生。”
这样中正平和的处理方式是他一贯的风格,在这个时候也恰好安抚了各方面的情绪,所以就连叶秉文也不再有异议。在这件事情敲定之前,叶骞泽看了妻子一眼,“向远,你觉得呢?”
向远还没开口,叶秉文就笑了起来,“敢情最后拍板的还不是你啊。不过未来妹夫都暂时无忧了,向总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向远亦嘴角含笑,“既然是讨论,意见当然是大家都可以提。昨天打架的那阵势在座各位不少都亲眼看到了吧,要我说,怎么善后,怎么处罚相关的人员,都是小问题,这件事算是这么过去了,可我们真能确保不让类似的事件再发生吗?抛开打架不谈,是什么让本地固定工和那帮外地合同工对抗情绪那么激烈?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事情最根本的导火线不是老冯喝多了酒,也不是滕俊带头闹事,是我们的用工制度有问题。江源不是国企,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固定工一说,更不是福利院。你们可以看看国内几个建材大厂,哪个像江源背着这么重的担子,养着一群米虫?话又说回来,不怪那些固定工懒,谁面前有不劳而获的机会都会像他们一样。他们是江源的元老,这没错,但江源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如果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当然可以一直分享公司壮大后的果实,但他们现在在车间里,就像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换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跟他们分到一个班,干比他们多三倍的活,领一半不到的薪水,只怕你们也要反!江源记得那些元老过去的功劳,那是叶董仁厚,可现在为公司加班加点的那些外地人就没有功劳?用工制度一天不改变,待遇差距一天不缩小,就算辞了目前所有的外地人,换上新的一批,这隐患就像地雷一样,谁敢保证这样的斗殴没有下次?”
“你倒说得冠冕堂皇,我大哥都不敢轻易动那帮老的,你能怎么样?把他们都踢出江源?笑话!”叶秉文听到向远的话,愣了一下,继而又表现出不以为然。
“没错,向远,那帮人几十岁了,他们在江源干了半辈子,再怎么样,爸爸也不可能同意辞退他们的。”叶骞泽也低声劝道,难得他在这件事上跟叶秉文保持了一致。
向远笑道:“我怎么敢说辞了他们?只要他们愿意,当然可以像叶董承诺过的那样让他们干到退休的那一天,但是有一个原则是不能改变的,那就是你出多少力,就该拿到多少回报,企业不能养闲人吃大锅饭。当然,为了以示区别,固定工的基础工资可以高于外地的临时工,但定额部分应该一视同仁。而且李副总,我认为车间定额应该细化到个人,完成多少,就拿多少钱,在这点上一视同仁,既能保证固定工的优势,也能缩小车间收入差距。”
“可是,按照这个定额算法,以那些固定工现在的能力,只怕一个月到头完成不了基本的任务。”李副总不无担心。
“那就调换到他们能够胜任的岗位。江源永远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但必须是适合他们的,种花扫地,什么都可以。宁可多设几个岗位安置他们,也不能让无所事事的人留在班组里打击其他人的工作积极性。当然,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待遇,种花就拿花匠的钱,扫地就跟清洁工收入一样,这很公平。”
“一派胡言,你这就是空想。”叶秉文冷笑。
向远也不生气,“空不空想,我们且等着瞧。”
末了,斗殴事件的处理方案并没能通过这次会议得出结果,大家各执己见,叶骞泽无奈,宣布散会。
向远走出会议室,滕云已经在他办公室等候。
“怎么样?”滕云问道。
向远耸肩,“跟我预想的差不多,不过是借着这个会议的名目把事情提出来罢了,急不来的。”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滕云坐在他对面。
“为什么不问我你弟弟的事情怎么收场?”向远扬眉看着滕云。
滕云的笑容有些苦涩,“向远,你既然借着这次打架的契机来提出那件事,如果成不了就罢了,一旦真的对那帮遗老开刀,滕俊他是势必不能留下来的。你必须权衡各方面的压力,这个你我心里其实都很清楚。”
向远叹了口气,“滕俊是个不错的孩子,今天骞泽已经给了我一个台阶,只要我不出声,他是可以留下来的。”
“他不走,那群老祖宗也不会走。算了,他做事还是太冲动,也该受到一点教训。况且,阿俊他那么年轻,就算离开江源,以后的路也还长。”
“你倒来劝我了?滕云,人心都不是铁打的,我何尝不知道他是你的亲堂弟,你心里比我难受。我这边还有向遥,唉……”
向远从未觉得做出一个决定是这样的难。滕云不说话了,正如向远所说,谁的心是铁打的?滕俊好不容易在江源站稳了脚跟,而且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如果因为这件事将他开除出江源,对他来说确实是残忍的,向遥只怕也不能够理解。
两人都无言,良久,滕云对向远说:“记得半个月前你跟张天然下的那局围棋吗?我就在旁边看。最后你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赢了他,我问你诀窍,那时你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向远焉能不领会,她长吁了口气,“是啊,舍得弃子,才能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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