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醒来时,耳畔是呜咽呼啸的狂风,身下垫着蓬松柔软的枯叶,右侧生着一堆篝火,黄澄澄的光影晃动,照出戈壁山洞一片亮堂。
温月刚想撑臂爬起来,手肘刚抵在地面,一阵刺痛袭来,她不由皱眉,轻轻嘶了一声。
“别动,你手上的伤很重。”巴苏碾碎了摘来的止血药草,撩开她的袖子,覆在伤疤上。明明是粗犷的草原汉子,眼下照顾温月的动作却极为温柔,生怕下手没轻没重,哪里捏疼了她。
巴苏忽然小心谨慎待她,让温月觉得古怪,她下意识扯回手,冷淡道:“我自己来。”
巴苏看着温月油盐不进的样子,挑了挑眉。他叠着双臂枕在脑后,就地躺下,偏头看着温月,小姑娘还在专心致志地上药,明明天寒地冻,她却因为太专注,眉尾凝出一滴汗。
巴苏很少有这么安逸的时刻,他舒服地闭上眼。
片刻,他问:“为什么要为我挡毒箭?”
温月一脸见了鬼:“如果我知道那箭有毒,我就是缺心眼也不会帮你挡箭!”
巴苏笑出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侧身,玩味地打量温月,说:“肯这样保护我的,除了我死去的母亲,也就是你了。”
温月被他灼灼的金眸凝视,哑巴了没有说话,专心捣鼓自己的伤。
巴苏还要再说:“你手上的那个草药,是我母亲教我摘的。那时候我和母亲为了讨一口炒面糌粑吃,我特地去帮部落牧民放羊。秋天的时候,草原的牧草枯萎了很多,要放牧就得走很远。可是离开了部落群居的地方,又容易碰上棕熊。兴许你不知道,草原上的棕熊身强力壮,能生吞两只牦牛,时常会有吃人的情况。我赶着羊,就这么遇上了棕熊……”
棕熊为了冬天有膘能够挨过长眠,必须在秋天疯狂进食。可连年的荒旱,牛羊能吃的牧草都少了,棕熊找不到食物,饿得饥肠辘辘,只能追逐那些放牧的牛羊。
巴苏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他牧的羊群被迅疾扑来的棕熊冲散,巴苏一面招呼牧羊犬去赶羊,一面看着棕熊抓住落单的小羊,张开它布满尖锐獠牙的兽口……
要是少了羊,莫说巴苏和母亲吃不到糌粑了,还会被主人家责骂,他们一穷二白,莫说赔偿的钱币,就连一块酥油他们都给不出来。巴苏一筹莫展,他想到母亲为了织毡毯而熬红的双眼,想到母亲不舍得喝羊奶,每一碗都留着给巴苏牧羊回来再喝。
巴苏想到温柔的母亲,大叫一声,不怕死地扑了上去,他来势汹汹,无惧疼痛,势必要从熊爪下夺走小羊。
小孩和棕熊缠斗了很久,到处都是爪印与鲜血,巴苏满地打滚,浑身都是伤疤……
巴苏已经忘了他是怎么回家的,他只知道,他放下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羊,一看到母亲,巴苏就松了那口强撑的气,跪地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听到母亲呜呜的哭声,母亲守在他的床边。
她摘下许多止血的草药,一面咀嚼稀碎,一面给巴苏疗伤。
巴苏靠在枕囊上,喝着主人家送的热腾腾的羊奶,听着母亲声音哽咽,不停数落。他与熊搏斗一点都不怕,他觉得和母亲相依为命很幸福……可是,在母亲遇难的那个晚上,巴苏即使拿出了与熊搏斗的力气,也赶不走那些行凶逞恶的汉人商队。
巴苏明白,他还是太弱小了。
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所有,他的恨意日益增长,永不会熄灭。
巴苏杀了很多汉人,就像当初赶熊那样,他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因为他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巴苏想念母亲,他英勇无畏,但他其实也很寂寞。
直到今日,又出现了一个愿意保护他的人,还是个一直被巴苏轻视的弱小的女人。偏偏她是个汉女,是他痛深恶绝的汉家女,这样的巧合好似一个笑话,也像是上天赠予杀戮无穷的巴苏的一个惩罚。
可是。
巴苏的目光放柔,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从那个黑暗无比的深坑里爬出来了。
他对温月说:“若是我攻下大嵩后,不让麾下部将屠杀汉人妇孺与孩子。阿月,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温月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她古怪地看了巴苏一眼,像是听不懂他的意思。
山洞外,风雪咆哮,声如闷雷,几欲撕破天地。
山洞内,两人对视,静谧如常,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温月觉得巴苏一定是被部族的巫医下了蛊,他一定有病。
温月刚想开口,洞外却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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