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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竹自然没瞧见我和留欢的一番明争暗斗,只自顾从袖兜里取出个小小的绣囊来,递了过来略带羞赧踌躇道:“眼见是阿罗生辰了,也没别的可送。便托村头的莫大娘替你绣了长寿袋,也不知你喜欢否。”
那瘦如骨的长指上静静托着一只红底金边的锦囊。料子只是粗劣的绸缎,倒是上面的绣功十分精致,栩栩如生的几丛茜红色花草,打眼一看,似迎风而曳。锦囊不大,待呈在掌心时能嗅到淡淡甜香。
我盯着掌心那小巧柔软的东西,微微有些出神,就听他忐忑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喜欢!”将它紧紧握紧,我掩去心底隐隐刺痛,朝他咧开嘴。忽而转过神来,想起了什么,我奇特问道:“容竹,你怎么知道我十二月二十六生辰的?”
他在桌子那端看着我的眼神十分温柔平和,还有着一丝不可捉摸的情绪。他摆出一副“万事皆知”的姿态来,很是神秘道:“你猜!”
我狠狠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他神色不变反倒悠哉悠哉地从他那无所不有的袖子里捏出三枚铜钱来,摊开我的手放进去:“压一压岁,阿罗永远是这般大。”
我瞅了瞅铜钱,又惊奇问:“难道你不痛吗?”
他不解看来,我低头。桌子底下,刚刚爬上桌腿的小狐狸正悲怆地抱着尾巴,金色的细眼包着泪呜呜咽咽。
……
末了书生咳了几咳,对努力掩饰狼狈之色的我道:“当初替你疗伤时,见到你随身的芙蓉玉,上面刻了你名字。”
“哦。”那芙蓉玉是老爹在我小时仙术不济时送我护身祛邪之用,后来嫁于岁崇时,他曾试图用一块破铜烂铁来换它,我死活不干,为此好一段时日他没给我好脸色。至此时,我突然发觉在我想起那个曾让我心境大起大伏的前夫时,已是安然无波。不是历经悠远时日的遗忘,而是一下子陷入茫茫的空白,在心底拔得一干二净。没有伤心,没有怨恨,也没有了……眷念。
原来离开很简单,淡然也是如此简单。
书生说,今日一只烤鸡并几块梅花糕花了十五个铜板,付给做香囊的莫大娘五个铜板工钱,再加上给我的“压岁钱”,还剩下一块碎银三十个铜板供我们这月开支。然后又将生计问题扯到村里谁谁家孩子读书很是伶俐,谁谁家老爷子又快不行了。很快,他又将民生问题扩展到了国家时事上。
他说当今的慕皇室已行将朽木,皇室衰敝,诸侯战乱,九州疮痍。并在疮痍之上挨个将诸侯七国点评了一番,分析得倒很是头头是道。
我在心里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没见过人间皇家如何,但也好歹在天界皇家里狐假虎威过一段时日。表面上天帝老头慈祥又睿智,实则再是小心眼不过了。那轮回台、诛仙台动不动就有人来场生离死别,当是玩着的吗?
少年郎啊,你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吗?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幸好你是活在这小山村里,出去之后再这样也不知你那一块碎银三十个铜板还够不够给你添口棺材。
我一边肢解着那油酥小烤鸡,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念着词,顺便嗯嗯胡乱点着头。
“阿罗是否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他突然刹住话头,直直看着我道:“看阿罗也是从小被捧在掌心里的,而今这样的粗茶淡饭自是委屈了你,是我不妥。”
他将手紧紧捏成了拳,冲我道:“若是阿罗愿意,我当拼尽性命!送你回家见爹娘……”前面的话很是壮烈,后面的话则是浓浓的委屈和失落,整体评价一个字“傻。”
我偏偏被他这股子傻气给逗到了,噙着鸡翅膀失声笑了起来,我拍着他肩道:“傻书生,我……爹常年不在家,回去也没甚事儿。我呢,也不是娇生惯养大的。”我轻轻踢了踢还气鼓鼓在埋头啃鸡腿的小狐狸,它扭了扭不理我,我摸了摸鼻子道:“这样的日子,我觉得甚好。”
见他尚有些怀疑,我补充道:“有鸡吃,不愁生计,平日还有邻里打趣有狐狸抱。这样的日子当真已很好。”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满足,不掺半点假的。
幼年在家,家中只有我和阿爹并着一群鸟兽。阿爹是西荒主,平日里总是忙得紧,也没多少时日陪我说话。家中一群鸟兽嘛,似乎自我学得一手好厨艺后便是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嫁了岁崇后,天宫虽然金灯玉阶、锦绣楼台,但偌大的天宫里,也没几个能说上话的。岁崇不像别的神仙们,他是个实干派,整日里就差没抱着文书们睡了。
他总是责备我到处晃荡乱闯祸,但倘若祸都没得闯,这漫漫无边仙寿,空荡岁月该如何打发呢?
唉唉,往事休再提,反正已在人间,过一日是一日。在天在凡都只四字,混日子嘛。
书生陪我坐了一会子,看我和狐狸瓜分完梅花糕和烤鸡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懒懒伏着时,起身说要继续回村塾里教书了。我依依不舍地在他那无所不能的袖子上擦上两个油乎乎的手印,他走了沈红衣也不在,好无聊的说。
话说沈红衣这庸医难道出诊把人医死了,一命偿一命了吗?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容竹揉了揉我脑袋,说要是午后没事可出去在村中转转,村里人都是很好相与的,但切莫跑远。我稍作思考,表示赞同。
他推帘出去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问:“阿罗,你可是很喜欢那块芙蓉玉?”
我道,自是珍重非常的。
那是阿爹给我的,从小便随身带着,都几万年了,是我为数不多的宝贝。即便不是什么法器宝物,却是阿爹实实在在的心意。没有娘,阿爹就是我最亲的人。
他抿唇笑了起来,桃花眼里水波漾开,盛着欣悦与慰然。我一时不察,被他蓦然间绽出的美色所惑,看得一愣一愣的。
书生走了,狐狸腆着肚皮身形缓钝地溜上了桌子,阴阳怪气道:“回神了,回神了。已经笨死了,再丢魂就真没救了。”
我羞恼去揍它,它一龇牙,喷出零星的火焰来,唬得我惊了一惊。当时那千年龙息还残留着阴影在我心里,乍然一见冒出的火还心有余悸。
我拎起它脖子:“不错啊,三味真火都练出来了。话说还没问你,这两年你野到哪里去了?”
刚刚吃得心满意足的狐狸没多大气性,乖乖被拎起,幽怨非常地对我道:“还不是你,就是你!”它晃了晃三条白尾巴无比委屈道:“被捉去修行历天劫了,皮都掉了几层,被烤成狐狸干了!”
“噗!咳咳。”在它惊怒的眼神里,我作正色看,它扭动着细细的狐狸腰:“要不是你,大爷我……”
它脖子上刹那流过一道紫光,小狐狸尖细的声音立刻消没了音,拎在手里的皮毛颤了颤,任我百般逗弄都再不开口。摸了摸它脖子,一行紫色咒符浮了出来,竟是道禁言符。
我纳闷地看着躲躲闪闪的留欢,纵再迟钝,我也察觉这一连串事后的不对劲。仙魔之争由来已久,打了不知多少万年了,为何这次怎么看都似与我有脱不掉的干系再者,我出走这么久的时日了,阿爹和苏耶怎么也不来寻我?那只黑鸟被沈红衣拿去试药后,已经成了只傻鸟。而我打发去的式神们,都有去无回。眼见着,我是被独立在了仙界之外了。如此看来,有人竟连我身边的留欢都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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