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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她身体已经无碍?”
秦侍医想了想,委婉道:“身体只需将养,但心里只怕还有些妨碍。”他观那范氏气色,年轻尚轻,竟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眼神里俱是伤到了极点的麻木。往日他诊过不少这样的病者,有渐渐自个儿好转的,有身体没病却一日日衰败的,也有干脆就寻了解脱的。
只是这话,却不好跟家主多说。
赵谌沉默半晌,慢慢道:“内子那边,还须多劳侍医。”
秦侍医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立秋跪坐在一侧,见秦侍医出去了,就倾身替赵谌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郎君,粥快凉了,您吃点吧。”
赵谌扫了一眼碟子里的那筷子豆豉豚肉,表情平淡地伸手推开那碟菜。他看向伺候在身旁的立秋,女子恰是玉貌绮年,一举一动俱是多年浸养而成的雅致,比起范氏也不遑多让。她见赵谌推开菜,表情却未有动容,只是默默地将唯一一碟素油炒的豆苗换到赵谌面前。
他便收回视线,自己夹了一筷子豆苗:“三月内我单独用饭的时候,这种大荤就莫要做了。”
立秋良久没有说话,赵谌就知晓她无声的反驳。自立秋到他身边,鲜有出言与他相对的时候,若心有不满,便会像此刻这样,低头不言不语。
“范氏纵再多不对,她生的男儿也是我赵氏子孙,”赵谌突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不提这些……也是我的孩子,虽然不举丧,但这样的大荤,我却难以下咽。”
立秋抬起头直直看向他,语气竟称得上尖刻:“范氏不配为郎君子嗣之母,便是她生的孩儿,我也绝不承认!郎君的子息,唯有大郎一人而已!”
赵谌脸色一沉:“立秋!”
立秋含了泪,哀声道:“……都说娶妻娶贤,香火传继理家管事不妒不怨,范氏哪一点做到了?不说春草的事情,就说这回,她明知范家不怀好意,偏带了大郎去,小郎君早夭,焉知不是她做下的孽?如今范家要迫着咱们认下那门亲,往后叫人知晓,大郎如何抬得头做人……”
她向来守礼,虽赵谌小时称她为姊,她却从不以此自居。如今说出这番话,按理已经逾越了身为奴婢的本份,可是赵谌却不能忽视她为自己为大郎设身处地的担忧。
赵谌脸色和缓,心里想到密令,这其中种种,又怎能与她分说?
他便温声道:“立秋,我心中有数,只是范氏嫁于我五年来一向恪尽本分,我因对她多有提防,未尽人夫之责,已然算辜负了她。如今的局面也非她所愿,我纵与她追究,于事无益,何必呢?”
以他的为人和处事,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难得,立秋知晓自家应该就此打住,可就是止不住地替赵谌感到委屈。她家郎主并不是真个冷心冷肺,单看他宠赵元的架势就能窥出一二,可偏偏与范氏之间且连相敬如宾都难做到,可见范氏根本不曾在郎君身上用心。
立秋猜不到范氏喝过绝子药,只觉得就是因为她不讨郎君喜爱才生不出孩子。若是个讨喜的,郎君也不至于白日在外奔波,回来也没个放松的去处。赵谌很少去范氏那处,范氏也从不主动来找他,这在立秋看来,就已经是一种失职了,既不愿履行妻子主母的义务,何故要白白占着那位子?
“郎君,郎君不如另娶,”她忍不住道,“纵不另娶,纳几房妾室也好。”又想到春草,若不是范氏将春草发嫁,那倒是个好人选,虽说小心思多了些,但经过先前一遭,想必也老实了……单轮样貌,府里轻易找不到比春草颜色更好的了……
赵谌却摇摇头,示意她无须再言。他再次吃起饭,粥水已凉,他并不在意,立秋跪坐在一旁兀自发呆,也想不起叫厨房再上热的来。
赵谌在想昨日乙簇跟他说的事情。比起立秋从他这里得知的,他听到的却更多。譬如虞氏为何执意想与他中军府联姻,还有当初范氏父母的事情。
当年范氏父亲范阳管嫡支庶务,颇有能力,一年大雪本不欲出行查账,虞氏因在商队投了钱,便撺掇范阳,结果范阳并商队在南望山隘遭了崩雪,没一个活着回来。范阳妻卢氏突逢噩耗,第二天就投了缳。
范阳和宗子范凛乃是一母同胞亲兄弟,虞氏确是清白的,因为范阳死了于她并无好处,但因她的撺掇出行却辩无可辩。可想而知,若范玉知晓,不能不恨她,何况后来又是虞氏说动范凛将她送入宫中。只怕虞氏心里也是心虚,留着范玉在家中无异于时时提醒她二房为何没了传承。
这么一来,即便范氏嫁入了中军府,得了一门不错的姻缘,对虞氏来说意义也不大,所以她才心心念念要塞一个真正能和她齐心的范家女进来。
更重要的是,今年可能往西北出征的消息,赵谌讽刺一笑,约莫让虞氏觉得,万一他回不来,那比起范氏,阿奴只怕在府中更有地位。
‘三公打算腊祭后第二日向国君进言,推举您领兵。’
赵谌回忆乙簇带回来的上书摹本,那上面一字一句都清晰在目。他身为三军统帅,如今不过挂名,城郊大营十万人马听着虽多,不及北大营和西北大营加起来四十几万的兵力。原本手中兵符可调遣上中下三军兵马,如今兵符在国君手中,若出征西北,或可趁此良机壮大部曲,在军中造势,掌握实权……
“郎君……”立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一惊。
赵谌低头一看,碗中的粥水已经没有了,自己毫无所觉。他放下筷子,心头却是一震。自己恪守本分数年,如今竟动了屯私兵的念头吗?
“郎君,您在想什么哪?”立秋见他失态,担忧地问道。
赵谌摆摆手,比起这种心思,让他更吃惊的是,自己竟丝毫没有愧疚和动摇。
许是从今年开始,国君种种不耐的举动,让他对阿奴一日担心甚过一日,总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阿奴对国君而言,似乎已经不仅仅是胪拓的儿子,一个区区小儿,而是代表了胪氏一族死而复苏的一丝火苗,是对他掌控至高君权的一堵高墙的残影,哪怕推倒了墙,连一块余下的砖石,也无法容忍。
“范氏那边,无论你如何去想,切记她还是你的主母,该你做的,不要怠慢。”他起身朝内室走去,并不去看立秋隐忍的表情。
木樨园里虽然没有设火炕,但内室仍然布置得十分暖和。墙上挂了厚实的壁毯,地上一层毛毡一层羊毛的地衣,床榻四周垂着厚实的床幔,隔挡了凉气,赵元睡在今冬新制的棉被里,四仰八叉,连铜婆子都踢到了拐角。
赵谌把床幔挂起,坐在榻边摸了摸儿子的肚皮。这段时间又是受伤又是生病,连原本圆嘟嘟的小肚子都瘪了不少,让他摸着很是心疼。特别是这两天,自从知晓无缘见面的弟弟下葬,阿奴的情绪就一直低落,饭也没吃多少,晚上觉也睡得不踏实,往往到了早上才能睡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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