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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给我点钱,我得去给咱妈买点红糖。”
“买红糖?”姚连发没动弹。
“嗯,买点红糖,先得把咱妈身体顾好了,要不,落下什么病根就糟了,爸,我听人家说咱妈现在也得当月子做,往后才能好起来,她身体要是出了问题……”
姚三三故意顿住,姚连发却主动想到后头去了,要是张洪菊的身体出了问题,还怎么给他生儿子?这红糖,是得买。
姚连发在兜里掏了半天,没找着钱,转身进了屋,姚三三便跟着姚连发进去。外屋靠墙有张半旧的三屉桌,那应该是张洪菊当年的嫁妆,姚连发拉开左边的抽屉,从抽屉里拿了一把钥匙,再打开中间的抽屉,翻了翻,找出一张两块的纸币,递给姚三三。
“去老齁店里买,你跟他说要够秤,不够秤我非去找他不可!”
姚三三答应着,接了那张钱便出门去买红糖了。老齁的小卖部离她家不远,从小就熟悉,也就卖个酱醋火柴、针头线脑什么的。老齁是外号,大约因为他是个齁痨,总是不停地齁喘吧。姚三三称了两斤红糖,八毛钱一斤,还剩四毛钱,姚三三便又全买了胡椒,她没要成包的胡椒粉,胡椒粉容易掺假,她买了散称的胡椒粒子。
“三三,买红糖给谁吃?你家谁有病了?”老齁闪着一双小眼,开始八卦。这又是红糖又是胡椒的,坐月子的东西,他寻思姚三三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说不定就跟他漏点什么事情呢。
“送人的,你家谁才有病呢!”姚三三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姚三三拎着红糖往家走,正好在家门口的小巷子里遇上了大姐和二姐。姚小疼远远看着姚三三,就叫她:
“三三,你做什么呢?”
“我去买点红糖。”姚三三见姚小改背着粪箕子,粪箕子里头装满了嫩油油的鸭舌草、猪耳菜、马菜等,都是猪喜欢吃的草。姚三三看见那马菜,这时节,马菜又嫩又胖,十分惹人喜欢,就笑着说:“大姐,这马菜你别都给猪吃光了,留点,咱弄点熬了吃,开水烫一下,搁蒜泥调了也好吃。”
“就你会吃,咱两个都快饿死了。”姚小改说。
姐妹三个进了家,姚连发已经盛了糊糊,坐在低矮的小木桌前自己先吃饭了,姚小疼跟姚小改进来,都叫了一声爸,姚连发嗯了一声,问姚三三:
“买来了?剩的钱呢?”
“剩下四毛钱,我买了胡椒粒子。”姚三三说,“咱家胡椒没多少了。”
姚连发嚼着煎饼,顿了一下,似乎对姚三三自作主张不太满意,不过想想买胡椒粒子也是必须的,终究没说什么。姚连发扭头叫姚小疼:
“去,上园去给我找几个青辣椒子来吃。”
姚小改接过来说:“爸,我去给你摘。”
“大姐二姐,你两个干了一上午活,先吃饭吧,我去摘。”姚三三说着拿了个大干瓢,就出去了。
姚三三一路出了村子,来到了村西的菜园,这一大片地,都是村里各家各户的水园地,田埂纵横,把菜园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有的夹着篱笆,有的边上栽着圪针树,那是防牲畜鸡鸭进去糟蹋的。如今正是菜蔬泼辣的季节,辣椒青红,茄子嫩紫,高高的架子上挂满了米豆,再有就是大葱,韭菜,番瓜冬瓜之类的,庄户家人种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了。
到了菜地,姚三三就后悔了,刚才只想着大姐二姐累了一上午,她就抢着来了,她不该自己来的。隔了这老些年,自家菜园在哪一块,早记不清了,她努力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只能记得个大体方位。
就算回去问,要怎么问?说我记不清咱家菜园了?重生之前的姚三三,肯定是熟知自家菜园的,她回去问,不是要叫大姐奇怪?
姚三三慢吞吞来到菜园西北角那片,看着眼前一块块的菜地,发愁。她略微站了站,四周围瞅了一圈,好容易看见有个人过来了,是一个年老的妇女,姚三三看着面善,却想不起来是谁了。那妇女看她站在田埂上发愣,便笑着问:
“三三,要做什么呢?大晌午的在这儿愣站?”
“我……我来摘几个辣椒子。”姚三三索性说,“这菜长得快,几天就变个样,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块了。”
“都说小孩不长记性,你头两天还来浇园呢。”那妇女随手一指,“喏,那边没扎篱笆的,两沟小葱的那个,不是你家的?”
姚三三赶紧往那块菜地里走。姚家三姐妹虽说勤快懂事,却终究年纪小,种菜的经验上头是不行了,姚连发夫妻两个这半年怀孕都在躲计划,不怎么来,那块菜地便不如旁人家种的好,两沟葱,几行辣椒,一畦子稀毛秃的韭菜,长得也就比大针粗些,再就是几棵番瓜,靠边上种的白扁豆,如今扁豆还没结豆荚,开着一串串白色的花。
要说张洪菊躲计划,姚连发怎么也躲开了?他当然躲啊,他躲干部来追查啊,那时候村干部都会盯住超生户,查超生,追查女的是否怀孕,姚连发躲出去,家里就留下三个小孩,干部也就没法子弄了。
姚三三低头摘了半干瓢的辣椒,站在地头看了看,想起来从小跟二叔、三叔家的菜地都是挨着的,村里分地都是挨着分,姚家三兄弟就都分在一块。
那天她还说要割三婶家的韭菜呢,她越小气,我越要叫她心疼!带着一种赌气的心理,姚三三按着记忆,一脚就进了挨边的园,这园里的韭菜长得十分好,胖胖的,长茄子也水灵灵的,还种着一架黄瓜,如今那黄瓜顶花带刺,正是鲜嫩的时候。
这黄瓜能是三婶子种的?是不是这边这块呢?还是,那边的?姚三三看着自家菜地另一边的菜园,茄子长得很好,韭菜也同样鲜嫩,到底是哪边?
“哎,又是来偷黄瓜的吧?”
有人粗着嗓子吆喝了一声,姚三三一转身,看到了一个扛着铁锨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正冷眼看着她。这五月初的天气,槐花应该是才开过的,姚三三还穿着两层布褂子,那少年却光着个膀子,只穿了件军黄色的短袖背心,身形比一般的少年人显得要壮硕,一张脸长得也有点横。他粗壮有力的胳膊抓住铁锨,单手往地上一掷,铁锨便插进泥土里,立住了。
姚三三打量了那少年几眼,记忆中这个人她应该是认得的,却不熟悉,出嫁了以后,娘家村里人不常见,有的就认不清了。他叫什么来着?姚三三心里寻思着,嘴里没好气地质问:“你说谁偷黄瓜呢?”
“不偷黄瓜,你跑这瞅我家黄瓜架子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跟黄瓜还是茄子认亲戚?”
这不是三婶家的菜园?姚三三一下子感觉有点秃嘴,却又忍不住来气,这哪家的半大孩子,说话怎么这样噎死人?
心理上,姚三三觉着对方是小孩,殊不知对方眼里,她自己才是个又瘦又矮的小毛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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