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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缘故。”
“缘故?因为我想要舍利。”玉辟寒说,举起那只小瓶。“想要它助我提升修为,突破境界。成绝代之剑,居万人之上。一百年,三百年,一千年后还被人记住,跟石中火一样,跟凌风举一样,跟你不屑一顾的所有懵懂盲信、利欲熏心之人都一样。这答案你满意与否。”
“这不可……”檀栎脱口而出,突然又自己打断。“是你将舍利的消息透露给了刘文狗。”
“是我。”玉辟寒说。“他没认出我的声音。”
“那他现在?”
“说不定他将来会突然想起我的声音。”
“这不可能。”檀栎又说了一遍,语气似哭似笑。“如果你真的想要……你不是真的想要。不是真的一直想要。不然你压根不用拖到今日。你有那么多机会!”
玉辟寒道:“后悔了吗?”
檀栎愕然看着他,没有回答。
“后悔也无妨。”玉辟寒耐心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强烈的想让我了解你一切,却不知道我是谁。这错不在你,哪怕你知道我做过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交过的所有朋友,自以为对我了如指掌,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人是什么不取决于他已做过的事,取决于他将要做的事。”
檀栎牙齿在打颤;他不明白是出于愤怒或者愧疚。“你也不见得就知道自己是谁。”
“至少比你知道。”玉辟寒说。“众生皆有佛性,狗子也有;可我若天生是狗子,如何成佛呢?”
他手腕突然一抖。檀栎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拔刀。这是明确的一剑,目的和手段无差别,没有预警,没有铺垫,没有试探。就连土匪也很少考虑一上来就使这种为杀人而杀人的剑法,而檀栎本能地拔刀之后才意识到他挡住了怎样的一剑。覆水不能收。玉辟寒立在原地,淡淡的笑了笑,示意檀栎无需再辩解。
“我说过我是真的想杀你的。”他说。“你不用考虑怎么处置我。你只要知道你不想死。”
但檀栎已出了刀,不再需要借口了。他并不真的感到为难;玉辟寒作为一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整体他才能去把握,想去靠近,而不是这样血淋淋的陷入对方千篇一律的腑脏。可悲的是这样他都觉得美。他第一次看见这剑,背后是汤汤洛水,第一次想把什么东西据为己有。一个想要攫夺什么的人不配再说到死。死是对他全力以赴的奖赏。他毕竟太懦弱,太愚钝,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是在逃跑和等待。这结局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它终于以一种亲吻般的寒意触碰到皮肉时,他扔下刀,朝一剑之隔的玉辟寒做了一个张开双臂的姿势。
“我没后悔。”他说。“不是嘴硬。可笑我现在还想要你,哪怕我什么也不曾帮你分担。我一直做得不够。也可能做得太够。不管怎么说,这种死法我很满意,纵使这辈子一事无成,还能做你辉煌半生一个恶心的注脚。”
玉辟寒用一种奇怪的、焦渴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呼吸也很急促;但那急促并非来自激烈的打斗和胜利的兴奋,仿佛体内有什么正在烧灼。他嘴唇发白,眼睛也开始干涸。
“晚了。”他说,“舍利我已经服下。不然怎么赢得了你?”
“吐出来。”檀栎说。他跑过去猛拍玉辟寒的背。玉辟寒开始咳嗽,在檀栎怀中颤抖。体内的异物在反抗,尖锐的力量四处迸散,在粘稠溃烂的血肉里冲杀,不顾一切的想撕裂,想逃逸,他握不住剑。水晶瓶子从他手里落下来,被檀栎接住。他看到里面斑斓的骨粒。
“那是假的。”玉辟寒用唇语说,用目光示意长桌尽头空空如也的另一个水晶小瓶。他已发不出声音,檀栎分辨他细微的口型。“是我不配。”
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用最后力气伸出手指,在檀栎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
被换过的舍利重新封入地宫时,檀栎草草将玉辟寒埋葬。他对着那空瓶犹豫很久,是否玉辟寒更愿意火化,愿意做他书架上一个轻巧的、熟视无睹的摆设,但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拿着火钳翻动每一块洁白的骨殖,觉得已不能再承受一无所获的失望。璁珑他拿走了,在坟前放下一串新鲜的葡萄,错过采摘被孤零零忘在架下,表皮几乎涨裂都不肯变色的青绿果粒和将近蚀空的紫黑色虫穴在干枯枝条上相安无事,明天就将在泥土中与落叶一起腐烂。玉辟寒和他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凡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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