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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机（第1页）

泉生和菊生都是小时被人牙子倒卖来的，不比小常懵懂时就跟着吴得，也不比其他几个是给口饭就收拢来的。菊生八九岁上跑过两回，一回还没跑出城门就被吴得逮回，抽了一顿竹鞭老实了一阵，第二回跑到乱葬岗歇了一夜，晚上差点冻死在那里，那一回被吴得逮回来就收了跑路的心，一直到现在还怕黑。

泉生比菊生大几岁，他有头脑，不像菊生那样莽。初进戏班先闷头学戏，吴得请了唱戏的师父教他什么他就唱什么，好在嗓子好学得快，模样身段又风流俊俏。吴得就定了他唱旦角，把变了声的花奇玉给顶下去弹琵琶了。

吴得信得过他，就让他跟着小常出去搭戏。泉生天天在驴车上望着外面，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跑。有天吴得有事，让桂卿花奇玉驾车带两人去一大户人家唱戏。回来的路上碰到砍头示众的，桂卿花奇玉下来看热闹，小常不敢看留在车里，泉生待桂卿花奇玉走远了，也下车挤到人群中，伺机就往城外跑。小常跟着后面追，泉生不认识路，上了落马坡，拼了命往西跑。眼看小常要追上来了，泉生跑到临涯矶上，说再追他就跳下去了。他知道小常心软。

小常一把拉住他，让他往归云渡口去，那里有船，还掏了十几文钱给他。

泉生感激小常，要他一起跑。小常念及吴得的养育之恩不肯跑，何况他跑了桂卿和花奇玉两个回去一个要挨训，一个要挨打。

桂卿和花奇玉看完砍头，赶着驴车就回了，到了戏班子门口才现驴车里少了个人。吴得问起来，两人都推到小常身上，小常说泉生趁自己打盹就往城跑了，自己想追没追上。

吴得看出他庇护泉生，故意撒谎。那时小常已有了些高门大户的子弟来捧，吴得也不舍得打他，一面请人四处去找，一面罚小常顶着太阳跪着，不给他饭吃，什么时候说出泉生往哪跑了，什么时候起来。一直跪到太阳西斜，师弟几个都劝他说了罢了。小常硬是不说，吴得大动肝火，管不得许多拿起竹鞭就抽，正抽着，谁知泉生竟自己回来了。小常过后总打趣他说:“你一回来，我膝盖也白跪了，竹鞭也白挨了。”

泉生总说自己不喜欢欠别人的。若是他逃了，让别人受过，他心里一辈子不安宁。

自那以后泉生一门心思唱戏，再也没跑过。他唱得好性格也伶俐，跟着小常后面也见了些场面，认识了些人物，吴得只要他多得几钱银子回来也不再管他去哪。除了小常外，吴得最看重的就是泉生，因而他的性子也越乖张古怪，师兄弟几个谁不如他意了，也不讲道理就骑在人身上打。

兰生被他打得多，因他在戏里扮春香，泉生在戏外也叫他春香，对他呼来喝去的。兰生起先不理他，被他打掉了一颗乳牙，后来长出颗尖尖的虎牙，泉生一高兴又不叫他春香，开始叫他“狗牙”了，后来师兄弟们都跟着他叫兰生“狗牙”，久而久之兰生自己也习惯了，喊他狗牙一声他就答应，喊他兰生得喊两三声。

十五六岁上泉生变了声，嗓子倒不过来，一时唱不了了，等变了声后嗓子大不如前，兰生笑话他，花奇玉说戏班缺个敲锣的，正好让他上。泉生一个人把两人按在地上捶，把花奇玉额头打破了还留了疤。花奇玉嫌难看就在额头上绑了条额带，不到晚上睡觉不拿下来。

永昌班就单靠着小常，吴得一边干着急一边四处访能唱青衣的。正好长公主府要永昌班进去，吴得求之不得，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进了公主府，泉生占了梅园的春椅。日日躺着晒太阳，兰生伺候着剥瓜子，给他端茶递水，金猊没喊他去唱过，他倒也乐得自在。

有日毓容想听一折《问病》，金猊在流芳园内安置好桌案屏风，小常、泉生、梅生在望月亭内唱。唱完了金猊按吩咐一人抓了把铜钱，连带桂卿花奇玉都赏了，唯独没有赏泉生。泉生嘴上不说，面上装着无所谓，心里不自在得紧。他原以为长公主也不过是和那些达官显贵一样听个热闹罢了，又许久没开嗓，就没十分用心，随意了些。

泉生琢磨着长公主是懂戏的，知道他唱得比谁都好，只因自己没用心才没赏他。于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吊嗓子，吵得梅生几个敢怒不敢言。桂卿和他辩驳了几句，被泉生咬着桂卿和花奇玉“上弦”的事，骂得桂卿一声也不言语了。

后来小常说他他才去了竹林。殷随给毓容问完安喜欢在竹林坐会，两个有时碰上就聊上几句，殷随从小耳濡目染的也知道几折母亲喜欢的戏。泉生跟他聊得熟了，得知毓容最爱听朝元歌和皂罗袍，便有如天启一般，连借带抢地拿了兰生的赏钱，请桂卿给自己伴笛，掐算好时机，在望月亭里唱朝元歌。

时至盛春，流芳园内花繁叶茂，望月亭边有棵梨树，两旁山石竦峙，假山环抱处有一方荷池，池上满树梨花，风一起，梨花雪浩浩荡荡而来。毓容和金猊站在入园处的羊肠小径上，听到风吹花叶声间隐隐飘来笛声，便循声而往，只见泉生在纷纷梨花中戏腔宛转，好一派身段与唱功，园内清幽与之形体雅韵相得益彰，毓容驻足观看，泉生也不停下行礼，装不知道，等一曲唱完才作态说失礼。

毓容问他那日为何心不在焉，泉生直言不讳地说若是碰到懂戏的他就唱得好，若是碰到不懂戏的就唱不好。金猊待要斥他，被毓容拦下。她欣赏泉生的心机。

如此，泉生和小常一样也被准许进入东院，在案上的香炉散出袅袅白烟时，在毓容于轻纱帐内沉沉入睡时，他在帷幔外唱着戏，有时独唱，有时和小常一起。泉生原本就傲，如今长公主又赏识他，便越不服人了，连吴得说他两句他也爱搭不理的。

这会来了个青伶，泉生见他模样俊美，唱得也好，还与长公主的画中人一般样，心里便不待见他，处处排挤他。师兄弟几个都知道他素来如此，也不当他是忌惮青伶，都叫青伶别理他，青伶是个耐磨的温吞性子，不管泉生怎么不待见他，他也不恼，也没有走的意思，小常让泉生教他唱戏，他就天天跟着泉生，泉生就越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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